一

苦难的生活，使蔡长元像只千方百计冲出竹笼的猛兽，渴望在天地间飞翔着寻找方向。他白天在田间劳动，至于黄昏时分，捧个窝窝头边吃边和侄儿说说家常话。为着明天如何在县城里把柴禾卖个好价钱，争论不己。晚上了，老母亲和侄儿都上炕入睡了，他悄悄溜出家，蹲在墙角角里，心中暗暗默诵在成都所学的知识。心里想好了，就提着那把砍柴刀挠到屋后堆柴处，借助小油灯，有时借着月光，把这几年一直苦练的刀法默默操练着。瞌睡了，就扭扭耳朵，拉拉眼皮，若不是他剪了个学生头，他真要把自己吊起来，学那"头悬梁锥刺股"的古人。

刻苦勤学，勤劳练武，弥补了他"先天不足"的瘦弱身骨，慢慢地强壮了起来。方圆十余里，无人能敢向蔡长元挑战，连那个"缺门烂禾"看见他也要耸拉着个废手臂挠着走。

蔡长元再不是那个爱哭的小长元了，像下长江游泳，从一口气"狗叭"到学会呼吸换气，在苦海中他成了男儿汉。

蔡长元也变了，不再那么爱说爱笑了，仅仅近三年的"洋学堂"忆记，使他沉默，心中只有两个字，也使他没有了笑声，更没了歌声。他心中这两个字，是复仇。

家庭经济情况越来越差了，十五岁的蔡长元开始顶起了成年人的劳动。农忙时在田间劳动，劳动完了就去拾粪；不农忙了就上山砍柴挖野菜、下山编箩头、背炭。

秋天抢收米麦过后，又整天在地里刨松土地，因家里唯一一把农具坏了，他只能两只手磨起血泡，瘦小的身子骨，更加刚毅。他非常想念成都的繁华，但更向往叔父的"洋学堂"日子。他每次到县城卖柴禾，经过一所学校门口，心里那把无形的刀子都在绞动。他恨这世道，为什么别人家可以有钱读书，他明明上过"洋学堂"却被拒之校外。他憎恨这个社会，为什么使他失去了成都的美好回忆，老天爷啊！你是不是不想他会"出息"！老天爷啊！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暗暗发誓，一定要争口气。

路又在哪里呢？他又想到了那个梦，奔哪里去呢，去当兵？还是进大工厂做工？！

有一天听族人们说，离蔡氐村不到二十里的清溪王家坝的王维舟回来了，王维舟这个大名他曾听叔父说起过是个大大的能人。听族人们说他家老天天来跟着许多大兵、马弁，听说他打仗失败逃回来的；又听族人们那个在县城衙门做事的族人说：王维舟可能住在胞兄王佐卿家，过几天要张罗着他儿子的诞生酒。十五岁的蔡长元，想到这些心里开始琢磨了。与其在他的面前是黑茫茫一片，没有路，看不到希望。不如去碰碰运气！

二

1931年6月10日，民国二十年，宣汉县清溪王家坝。

从父亲于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十八日亲笔书写自己生平简介副本（正本存档于南京军事学院，即北京国防大学）第二页摘一节：

〖（当时还想到红军对穷人不会怎么样吧，因我家离王维舟司令员家只廾里路，我到他家里去吃过他的诞生酒，听有人说红军不打穷人。）〗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一点不假。何为朋友？首先要是酒肉朋友。朋友在一起交流的重要方式就是喝酒。酒喝到了，朋友也就交定了，否则就是一面朋友。试想一个人三年都不请朋友喝一次酒，有哪个朋友还能想起他来？那梁山一百单八将，还不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在那聚义大厅摆上酒席，用大海碗喝将起来，端地快畅淋漓。此时如有官兵前来，兄弟们定会生死一处，杀他个片甲不留。试想此时众兄弟面面相视，食不果腹，整日吃糠咽菜，不等官兵前来早都鸟兽散去了。这叫内部崩溃。

但酒肉朋友是交不得的。这些朋友只认酒，不认朋友，今天有酒是朋友，明日无酒是路人。这种人喝酒之时找得到，有难的时候是找不到的。因此单纯的酒肉朋友是不能交的。

蔡长元什么也没带，不是他不带，实在是没余钱可买啥物品作礼物啊，但他天不怕地不怵居然双手空空去了王大能人家吃他的诞生酒！

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名多。朋友之间喝酒也不是乱喝的。知心的朋友喝起酒来心情舒畅，多喝不醉，而且增进友情。酒肉朋友则不然，各情心事，话不投机，几杯酒下肚就醉态朦胧，老拳相向。这样的酒不喝也罢，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

喝酒不慎是要惹祸上身的。那宋江邀了几个朋友畅饮，大醉之后就酒后忘形，在陡壁之上题了反诗。一句"敢笑黄巢不丈夫"就定了个反罪，无奈才来在梁山入伙。他这顿酒喝出了自己一生的磨难，也喝出了梁山好汉的招安命运。最后都喝了毒酒而亡。这哪里是喝酒，这是要命的酒啊。难怪死刑犯国临刑之时都要喝上一碗断头酒。

然而蔡长元不但白吃白喝了王大能人家的诞生酒，还喝出了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