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04 11:25:32 澎湃新闻网
原标题:深圳何翠花的“模拟家庭”:离职收养5名孤残儿,已经11年
大小便无法自理,流口水不止报废六个围兜,被遗弃三次瘦得皮包骨,看见生肉直接抓起来吃、让开口说话花了两年,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教了三年才会唱,舍不得离开故意在领养表上打×……54岁的何翠花清楚记得5个孩子的各种成长细节,11年来她是深圳社会福利中心(以下简称“福利中心”)5个孤残儿的“妈妈”。
何翠花和五个孩子的合照。 文内图均来自澎湃新闻记者陈绪厚
30多年前,何翠花从老家广西柳州到深圳务工,后在深圳成家落户,膝下有一儿一女。2006年6月,何翠花离开工作了10多年的幼师岗位,加入福利中心模拟家庭项目,领走5个不超过7岁的孤残儿,其中两个智力低下,三个脑瘫。
润物细无声,11年的爱悄悄改变着5个孩子。见人问好、会做家务、饭前洗手、文明过马路……2017年4月27日,福利中心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这种模拟家庭的养育下,残孤儿在自理能力、行为习惯、语言发展、社交礼仪等方面均有显著成效,表现出更为明显的依恋情绪。
该工作人员表示,模拟家庭的成功,离不开“妈妈们”的爱心;今后,福利中心的模拟家庭有望从现有的10个扩大至25个。
作为模拟家庭项目坚持最久的妈妈,何翠花说,她早已把5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们今后能自力更生。
据《中国青年研究》2012年06期刊载的《“模拟家庭”:“福利院儿童”社会化的新路径》一文,当前,我国存在以下几种孤残儿的教养方式:集中供养型、助养型、代养型、领养型、家庭寄养型和机构形式的家庭照顾型(即“模拟家庭”模式)。其中,“模拟家庭”是指具有部分家庭功能的近似家庭,它是集寄养、看护、教育于一体的融入社区的无“家”可归的儿童之“家”,是一种救助、保护“福利院儿童”的新模式。
模拟家庭
今年54岁的何翠花有一个亲切的称呼——“何妈妈”。
2006年6月,离开工作十余年的幼师岗位,何翠花成为福利中心5个孤残儿的“妈妈”。这个新身份要求,何翠花不能和自己亲生子女同住,而是和福利中心的5个孤残儿同吃同住,24小时在一起。
最开始,何翠花把这当作一份工作,但不久便发现,这笔每月2100元的工资挣得相当不容易。
她所负责的5个孩子,三男两女,均不超过7周岁,其中三个脑瘫,两个智力低下。至今,何翠花清楚地记得,每个孩子最初的“惨象”。
时间回到2006年——
罗深,男,7岁,智力低下,说话困难;
罗圳,女,6岁,智力低下,自闭症,流口水厉害,喜欢玩口水;
罗福,男,5岁,脑瘫,不会吃饭,不会说话;
罗利,女,4岁,脑瘫,被遗弃三次,瘦得皮包骨,流口水且口水发臭;
罗院,男,3岁,脑瘫,性格内向,不会讲话,不会走路。
他们都是福利中心的孤残儿,因天生残疾,遭亲生父母遗弃;他们没有名字,对自己出生家庭知之甚少,由福利院统一取名。据福利中心最新统计数据,该中心共有500多个孩子,其中85%都是残病儿。
为了让这些残孤儿能在稳定、温馨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2005年9月,福利中心启动家庭养育项目,又称“模拟家庭”。
公开报道显示,广东、上海、广西、陕西、江苏、山西、辽宁等多个省市均已开展模拟家庭项目。
福利中心柳姓工作人员介绍说,2005年9月,该中心共有4个模拟家庭,每个家庭有5个孤残儿;2006年6月,该中心又和半边天基金会合作,后者承担部分经费,新增6个模拟家庭,何翠花便是其中的一位模拟家庭的妈妈。
记录每个孩子成长的文件夹。
模拟家庭的组建,得考虑众多因素。
上述柳姓工作人员表示,在妈妈的挑选上,妈妈年龄在35-55岁之间,得有爱心、耐心,最好是本地户口,自身没有家庭负担,优先考虑幼师、护工等,并要求另一半有稳定工作;在孩子的挑选上,需要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残疾情况以轻中度为主,这样妈妈才有能力照顾,孩子们才能更好地体验兄弟姐妹之情,相互照顾,共同生活。
福利中心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证实,由于模拟家庭的妈妈难招,且流动性大,福利中心不得不降低相关的要求。
这些要求,何翠花都符合。签订了相应规章制度后,何翠花就上岗了。
福利中心提供住房,何翠花和丈夫唐天和及5个孩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人当妈妈,一人当爸爸。
何翠花说,以前,她在幼儿园带BB班,孩子个个很金贵,出一点问题就要扣工资,现在带这些孤残儿,他们没有父母,命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妈妈”,何翠花首先得遵守一系列较为严苛的规章制度,如节假日不能回自己家,必须和孩子在一起;亲生子女若来陪她,不能留宿过夜。
何翠花说,“已经好多年,过年没有回家了”。
福利中心工作人员表示,按规定,像何翠花这样的妈妈,一年有不超过15天的带薪休假,但现实中很难休到。
2017年4月27日10时许,记者在深圳福田区艺丰花园见到何翠花时,她刚刚买菜归来,丈夫唐天和正在厨房准备午饭。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每顿菜式需有变化……让孩子们吃饱,且营养均衡,是对何翠花夫妻最基本的要求。每天的菜单,何翠花都会记下来,这些年她已经记下了厚厚几大本。
房子是福利中心租的,共三房一厅90多平方米,每月租金约5000元。何翠花夫妻把它打理得相当温馨,房间干净整洁,被子、衣服等整理得井井有条,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奖状、绘画,以及何翠花定下的“家规”,客厅的柜子上摆放着记录每个孩子成长的文件夹。
何翠花给孩子们定下了“家规”。
何翠花记下的菜谱。
2015年9月,年纪最小的罗院被一对美国夫妻领养走,如今这里生活着六口之家。
每一个季度,何翠花都会写“报告”,记录每个孩子的成长和进步。高中文化程度的何翠花,用一笔一划的清秀楷书,写出了厚厚几本“报告”。
何翠花说,每季度写报告,年底写年终报告,这也是半边天基金会的要求,“平时孩子有什么问题,有哪些进步,我都会记下来”。
中午11时许,何翠花前往约200米外的福利中心接孩子,罗圳、罗福、罗利在这里接受特殊教育。何翠花说,年纪最大的罗深已进入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周末才回家。
一位模拟家庭的妈妈有事外出,她所负责的一个男孩托何翠花照顾。何翠花一靠近教室的窗户,男孩就冲出教室,在走廊给了何翠花一个紧紧的拥抱。
回家的路上,孩子们抢着挽何翠花的手,遇见福利中心工作人员、小区门口保安等熟人,大声问好。
帮忙摘菜、饭前洗手、主动洗碗、抢着拖地、午睡醒后自行叠被子……何翠花说,相比其他正常小孩,这些孩子更为乖巧,也更懂得珍惜,因为他们内心知道,他们曾经被抛弃过。
几个孩子至今表达仍较为困难,与外人仅能作简单交流。面对来访记者,他们有些兴奋,热情欢迎记者回家做客,上桌吃饭。
福利中心柳姓工作人员说,相比在福利中心长大的孩子,模拟家庭的孩子在自理能力、行为习惯、语言发展、社交能力等方面都表现好些,“有明显依恋情绪,更像正常人”。
在饭桌上,何翠花和稍微沉默的唐天和讲述起照顾几个孩子的艰辛:
罗深刚来时,傻傻的,讲话不清楚,能讲一点家庭的情况,说弟弟是正常的,他遭到遗弃;罗福开始不会讲话,教他开口就用了两年,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教了三年才会唱,他至今都不怎么会吃饭,每次都是最后吃完;罗利曾被父母抛弃三次,瘦得皮包骨,口水发臭,外人不敢靠近,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靠煲汤一点点调养……
孩子们在帮忙摘菜。
礼物
在深圳卫视2012年的跨年晚会上,有一个特别的爱心环节:福利中心5个孩子亮相,与影星章子怡同台互动。孩子们送给章子怡一幅画,画的是一条腾舞之龙。章子怡问:这是谁画的呀?孩子们答:罗圳。
这一幕让何翠花记忆深刻,也让她十分自豪。何翠花说,罗圳擅长画画,尤其会画龙,但由于是自闭症,语言表达能力欠佳,没有获得上台机会,最后他的画由其他孩子代为赠送。
唐天和透露说,最开始,罗圳流口水厉害,喜欢玩口水,他们发现罗圳经常用手沾口水乱画,于是给他买纸买笔,这才发现孩子的绘画天赋。
如今,罗圳仅凭想象,就能作画。今年3月8日一早,罗圳和妹妹罗利就起床画画,那是给妈妈的节日礼物。
两人一共画了四幅画,每张都写上“祝妈妈节日快乐”。何翠花说,其他两个孩子不会画,他俩就帮忙画了两张。
孩子们送给何翠花的三八妇女节礼物。
福利中心何女士是跟踪模拟家庭十余年的顾问,她告诉澎湃新闻,孩子都跟了何翠花十多年,双方关系稳定、亲密,是模拟家庭的典型。
十一年如一日。何翠花先后荣获社会福利中心授予的“优秀家庭”荣誉称号、半边天基金会授予的“荣誉证书”,同时也是半边天基金会筹款晚宴“爱心妈妈”的亚洲代表。
对此,何翠花仅表示,“他们都变成了自己的孩子”,并嘱托记者,“不要写得太夸张”。
和何翠花同期成为模拟家庭妈妈的熊运萍表示,做这个最需要爱心和耐心,孩子大小便都要料理,一般人真坚持不下来,她的嗓子就一直是沙哑的。
在熊运萍的手上,有6个孩子相继被外国人领养走。熊运萍说,现在她就有一个孩子,带了3年,仍然会在裤裆拉尿。
56岁的熊运萍曾做幼儿园工作6年,她和何翠花是两位坚持最久的妈妈。熊运萍说,当初因为喜欢小孩,看到这里的小孩挺可怜的,才选择开始做。
上述柳姓工作人员表示,考虑照顾孩子的艰辛,模拟家庭已经由最初5个孩子改为4个孩子。
何翠花向澎湃新闻透露,她的每月工资由最初的2100元增加至2600元,每个孩子每日的伙食费约24元,随着物价上涨,经济上有一定压力,她望能增加点补贴。
其实,从经济角度考虑,何翠花完全没有必要做模拟家庭的妈妈。
何翠花说,她每月退休金1700元,丈夫每月退休金5000元,两个子女均已在深圳成家立业,本可以安心享受退休生活。
对此,何翠花的两个子女也曾不理解,甚至反对。何翠花翻出她和5个孩子的很多合影照片,有和孩子们一起做小游戏的,有一起出外玩耍的,却没有找出一张和自己亲生子女合影的照片。
何翠花拨通女儿的电话,女儿婉拒采访请求。何翠花的儿子唐建宁告诉澎湃新闻,最初,妈妈说要去福利中心带孩子,他觉得好累、好脏,没什么利益,认为可能干不了太久,但没想到一年又一年,孩子们都长大了。
唐建宁说,自从爸妈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后,他回家都觉得整个家是空空的,一度也对爸妈不理解、不支持,但现在觉得他们很伟大,希望他们照顾好孩子的同时,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客厅的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奖状及画作。
午睡醒后孩子们自行叠好被子。
约定
孩子的乖巧、依恋,让何翠花很欣慰。
全家一起出外玩,几个孩子从不会乱跑,都围在何翠花和丈夫旁边。有一次,何翠花回老家几天,罗圳哭得厉害,每天担心“妈妈是不是不要他们了”,让何翠花大为感动。
何翠花说,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几个孩子以后能自力更生。
年纪最大的罗深,正在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读书,对厨艺有浓厚兴趣。何翠花透露说,最开始,学校称福利中心有相应的教育资源,罗圳无法报上名;但罗深上进心强,说渴望去大学校,想学一门生存技术。
没有办法,何翠花只得拿自家的户口本报名,想蒙混过关。“幸好他们没翻户口本,就让他报名入学了。”何翠花说。
最让何翠花牵挂的,还是远在美国的罗院。如今,何翠花通过微信偶尔和领养罗院的美国夫妻联系,不懂英文,何翠花得借助翻译软件。罗院曾在微信中说,他过得很好,让“何妈妈”不用担心。
何翠花说,罗院年纪最小,长得很帅,惹人喜爱,曾是他们家最受宠的孩子。
一家人在吃午饭。
罗院舍不得离开,曾两次在领养表上打×,放弃去美国的机会,回家还跟何翠花说,“条件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出国?”“他们好傻,还打勾?”
何翠花说,当时,罗院就读福利中心安排的优质公办学校,他把这里当作真正的家,不愿离开。但何翠花明白,罗院离开才有更好的未来,“每次辅导作业,都得找邻居帮忙”。
最后,在何翠花的劝说下,罗院答应出国,领养他的是一对美国夫妻,已关注他多年。
何翠花清楚地记得,罗院离开那天是2015年9月14日。临行前,何翠花装了一袋子饼干、水果等,罗院坚决不让装,称那边很多好吃的,这些要留给四个哥哥姐姐。
何翠花几度抹泪,向澎湃新闻回忆最后分别时的情景。
“妈,你舍不得我走,我就不走了。”罗院说。
何翠花劝说,“你还是要走,在这里没有机会,你那些条件好的同学,今后也会出国留学,这样爸妈才放心。”
下楼梯走到门口时,何翠花忍不住地说,“你要记住我们的家”。何翠花的家距离福利中心仅几百米,罗院去过。
罗院答道,“大学毕业后,直接去家里找你。”
福利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该中心即将搬至深圳观澜,在那里有自己的楼,届时模拟家庭有望从现在的10个增加到25个。
针对多个模拟家庭妈妈提出“增加补贴、提高待遇”的诉求,该工作人员回应称,据他了解,相关情况已经向上反映,领导正在研究,后面有望解决。
责编:李明1 PX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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