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下午,党中央书记处书记胡乔木在团中央书记处负责人的陪同下来到编辑部。胡乔木与编辑部负责人关志豪、王江云、郭楠柠等谈话将近3小时。谈话结束后,他还兴致很高地和编辑部全体人员合了影,并对大家说:“同志们的工作是很有成绩的!”
第8期《中国青年》以《胡乔木同志关心人生意义的讨论》为题发表了他的讲话摘要:
这个讨论引起了千百万人的关心和兴趣,我也是这千百万中的一个。这是一场很有意义的讨论,凡是关心青年一代的成长的人都应该有兴趣。
此后,编辑部可以说是完全按照这个讲话的精神来推动讨论展开的:从第7期开始,将原来每期八页的版面扩大到二十页,而且发表了许多讲述自己和潘晓类似或者更悲惨经历的来稿;第8期让潘晓在杂志上出了场,刊登了一封对讨论表示感动和感谢的《潘晓同志来信》:
我万没想到,《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发表之后,孤寂、痛苦和绝望中的我,一下子获得了全国数以万计同代人的关注和声援。……是你们,一反以往社会上那些“君主”、“神父”、“长官”们惯于板起的教训人的面孔,带着朋友、姐妹、兄长的热忱向我这将被淹没在尘埃之下的无名角落走来。……这种珍于一切、最真诚的心灵的交流,用任何最动人的感激之词加以报答,都只能是对它本身格调的贬低。
为了使讨论“有点波澜”,第8期还发表了武汉大学历史系三年级学生赵林写的《只有自我才是绝对的》一文:
自私首先是一种自我发现: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意识到“我”的重要意义。……历史是由人的活动组成的,而人首先是个人,所以每个自觉到自我价值的人都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就是历史”。(原载《中国青年》1980年第8期)
记者电话采访了现为武汉大学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的赵林,他说:“我在一封给黄晓菊(潘晓讨论的关键人物,下文将述及)的信中明确说,由你和潘祎(潘晓讨论的另一关键人物,下文将述及)拉开序幕的这场大讨论,很可能将由我来扮演主角。果然,从《中国青年》第9期开始,‘只有自我才是绝对的’成了众多来信谈论的主题。”
发表于《中国青年》1980年第10期上、署名桂钢的读者来信这样肯定赵林:
以往我所接受的现成的演绎法所解不开的生活之谜,现在用你替我寻来的这把钥匙,竟是一捅便捅开了郁结于心的种种疑惑和迷惘……自我只是为了生存得更有价值,自我乃是推动社会政治的能源。
而更多的声音是对赵林观点的驳斥,第10期上署名何乐为的读者来信最有代表性:
赵文武断地宣布“说谎、欺诈、恭维、奉承是人生的真谛”,“自私是人的本质”。这就把人类经过漫长岁月艰难成长起来的一切良知、美德统统踩在脚下,把全人类(除去作者自己)推到道德的被告席上。连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义气也没有了;连给乞讨者施舍的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了;更不用说董存瑞、黄继光的“正义冲动”了……
谁是潘晓?
那么,谁是潘晓?关志豪说:“潘晓只是一个符号,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是一代青年对爱与激情,人生的痛苦与迷惘思索与讨论的一个象征性符号。”
在签发《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的稿签上,记者发现签发编辑叫马笑冬,试图与她联系,彭明榜说:“马笑冬现在病得厉害,没法接受采访了。她离开中国青年杂志社后,于1988年出国,1998年在美国波士顿的东北大学取得了社会学博士学位,1999年回国后一直在复旦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工作。”
好在另一位编辑马丽珍还在,这位从中国妇女报社副社长职位上退休的热心大姐讲述了当年事情的缘起。
组织讨论是《中国青年》抓重大思潮、让青年自己教育自己的一种有效的传统方式。1979年,《中国青年》开展过一场“可不可以在青年中提倡学习陈景润?”的讨论,社会反响不错。所以,讨论一结束,编辑部就着手组织下一场讨论,当时选定的题目是“讲实惠”,因为当时青年中流行着一句很有名的口号“一切向钱看”,“讲实惠”成了一种时尚。
1980年年初,马丽珍刚从群工部调到思想教育部一年,编委会就安排她准备这个选题。马丽珍在准备过程中,越来越觉得难度很大。那时,领导干部的特殊化也是群众议论的热点,而讨论“讲实惠”很容易牵涉到领导干部的特殊化,一旦与这个问题沾上,就不好收场了。马丽珍决定推翻这个选题,但推翻这个选题,必须提出新的选题。
一天下午,她到群工部看了两小时的读者来信,许多信说的都是关于人生苦恼、看透了社会、找不到出路等,她挑出其中35封,隐约中觉得或许可以提炼出一个选题。
马丽珍与总编辑关志豪住同一个单元,一天下班的路上,马丽珍向关志豪讲了开展人生观讨论的想法。关志豪让马丽珍把那35封信给他看看。第二天,看过信后的关志豪就同意了这个选题。
定下了人生观讨论的选题,思想教育部主任郭楠柠让马丽珍和另一个编辑马笑冬做进一步的调研。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时间,“二马”每天早出晚归,奔走于北京的机关、学校、商店、工厂,召开各种层次的座谈会。
在一次座谈会上,马笑冬认识了北京第五羊毛衫厂的青年女工黄晓菊。通过几次交谈,她觉得黄晓菊的经历和思想很有代表性,就问她愿不愿意毫无隐瞒地写出来供青年讨论。黄表示同意,马笑冬便向她约稿。
也是在这前后,“二马”到北京经济学院开一次座谈会。学院团委书记李庆堃向她们推荐了二年级学生潘祎。李庆堃说,这个学生很灰,不久前刚自杀过,你们可以和他单独谈谈。“二马”于是分开行动:马笑冬去参加座谈会,马丽珍去和潘祎单独交谈。
1980年4月7日,马丽珍与潘祎从下午两点多谈到六点多。马丽珍问他愿不愿意把自己的经历和思想写出来供青年讨论,他表示愿意,马丽珍就向他约了稿。
不久,黄、潘的稿子分别交到编辑部。潘祎的不能用,但其中一些语言和观点可供参考,而黄晓菊的原稿有8000多字,分为“灵魂的鏖战”、“个性的要求”、“眼睛的辨认”和“心灵的惆怅”四部分,基本可用。编辑部将这两篇稿子交给马笑冬,由她执笔作最后的修改。
最后见刊的那封信,人生经历和主要观点都基本取自于黄晓菊的稿子,很多话甚至是原文,潘祎的一些话也糅了进去,还吸收了一些在座谈会上听来的语言。最后,她从黄晓菊和潘祎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合成了“潘晓”这个笔名。
对于这封信,马丽珍这样评价:“它实际上是一份思想典型材料,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青年思潮,而且基本是取材于黄晓菊的来稿,吸收了潘祎的一些语言,还吸收了座谈会听来的东西,说它是‘编’出来的不符合事实。但也不能因此说黄晓菊、潘祎就是‘潘晓’。‘潘晓’是个思想典型人物,不是一个真人,不能个性化。所以我当时就跟潘祎说过,在外面谁也不要说自己是‘潘晓’。”
原《中国青年》编辑部主任彭明榜认为,很显然,以编辑部要引发一场讨论的标准来看,经马笑冬编辑的这封信是超标准地“合格”。它既体现了一代青年经过“文革”后痛苦的精神历程和反思的成果,其《忏悔录》式的坦诚和直言不讳的表达方式又正好与当时青年的基本情绪和思想合拍。
面对这样一封信,编辑部肯定已预料到它的发表将引起不小的轰动。在由马笑冬起草、思想教育部主任郭楠柠作了很大修改的《编者的话》里,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了将由此引发一场大讨论的预示。
像以往多次发生过的情形一样,在人类历史上每一次较大的社会进步的前夕,差不多都发生过一场人生观的大讨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关于人性论、人道主义的讨论,俄国革命前夕关于人本主义和新人生活的讨论,我国五四时期关于科学与人生观的讨论等等,都曾经对社会的前进作出过贡献。
这段话固然可以理解为是对80年代初“一次社会较大进步的前夕”的敏锐感觉,同时更传达出编辑部对将要发起的这场人生观讨论的自信和乐观!
然而,历史总是超乎人们的想象,作为一个历史事件的“潘晓讨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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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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