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墨：谈到彭德怀，您能不能给我们分析一下他的军事战略，在朝鲜战场上？

孟照辉：这个问题比较大，这个彭老总从一个战场统帅来讲，是很有经验的，也有他的特色，他开始的时候，就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在战场上为了争取主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预见到一个什么问题？就说我们第一次入朝第一仗是很重要的一仗，如果我们这个第一仗打不好的话，它会影响下一次，甚至于整个战争的发展进程，所以他特别慎重出战，这也毛泽东军事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他一入朝的时候，就向毛主席讲，根据敌我双方情况，敌人可能占领什么地方，我应该怎么样，下命令先占领一个地方，占领一定的地方，先组织个防御，等把情况弄清楚以后，再适时的发攻。可是到了什么时候，到了入朝不久，第二天就发现敌人的疯狂冒进，一个营为单位，一个团为单位，一步步的往前走，想要扬兵挺进。因为他越过三八线以后，他就越容易，朝鲜人民军已经失去抵抗了，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的前进。

在这种情形怎么办，马上方针就改变了，原来准备防御，打一个时期的防御战，后来这种情况以后，一看是这种情况，马上改变。改变什么？在运动中挟敌，我不是防了，我在运动中，我从运动中进攻敌人，来打垮敌人的进攻，这一招，叫什么？当时叫分头先击，你分散，好，我集中，我集中兵力找一个重点，分散来打你。这一下子，我们入朝美国敌人并没有发觉，没有发觉我们入朝，正好我们利用战略上的突然性，你分路突击，我也分路挟击。

结果采取这个分针后，一下子把敌人从鸭绿江边赶回清川江以南，这一小时，一二百公里打出去了，打得敌人不知怎么回事？打完了以后，一次战役完了之后，我说这是第一次战役。打完了以后，敌人才发现有中国部队，有中国部队，但是他还是小看我们，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五六万人，他这样估计的，可能这是中共在外交上放上的一个棋子。

曾子墨：他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志愿军有多少人跨过了鸭绿江？

孟照辉：他也不知道，结果打得他蒙头转向的退回去了，退回去了他还是不甘心，他退回去以后，他退到清川江以南，我们没追，这也是敌人一个错觉，你没有追嘛，说明你兵力不大，也不过就是几万人，五六万人，并不是不可以抗击的力量，因此他又返回头又攻，这就是第二次战役了。

我们采取的办法是什么？正好我不追你，我不追你，我还要往后退，他一进攻我往后退，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诱敌深入的办法就是一下把敌人兵力分散，还让他分路进，这一下我们就集中了兵力，一下来了个发突击，来了个发突击，一下把敌人打回到“三八线”以南去了。二次战役，我说的这是西线，刚才讲到穿单衣是十九营团的事吧。

这时十九营团也入朝了，入朝之后，专门对付东线的敌人，也是在二次战役，他参加的二次战役在东部战场上，也就是长津湖那个战场上，也采取这个办法，在长津湖地区，把美国的路围死了，是一个严重形势吧。专门西线鸭绿江这边，崇山这边，我刚才说清川江这边，敌人美二师已经遭到，怎么说呢？已经打得他没有战斗力了，也受到严重损失，受到了严重损失在东线。美二师在西线受到了严重损失，失去了战斗力，等到后方去了。

二次战役这一下子打到了“三八线”了，把敌人驱到“三八线”以南去了，这从战争指导上来讲，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我曾经有分析，一次战役为什么不追？胜了嘛，把敌人从鸭绿江赶回去了，胜了嘛，为什么不追？这里边两个问题，从军事来讲，咱们装备差，你要是追敌人就要实行渡江作战，渡江作战一旦如果受挫，就会暴露我们的力量。我们不追，我们始终保持着我们的主动，暴露不了我们的力量，二一个也给敌人一个错觉，给了敌人错觉以后，更容易消灭敌人，形成制造伤害，怎么分析战场形势，分析敌的行动。

曾子墨：您刚才提到说我们装备差，当时中美双方在装备上面，这个差距有多大？

孟照辉：这个特殊性，我具体可以说，敌人的飞机最多的时候一千八百多架。

曾子墨：我们呢？

孟照辉：我们没有。我说的是，有飞机是在1951年以后，这时候就说从1950年我们入朝到1951年的6月，这时我们才有飞机参战，有几百架，和敌人总的来讲，后来我们也加强了，可是加强以后，占的比例也就是人家的三分之一。

曾子墨：其他的装备呢？

孟照辉：其他装备，坦克敌人是一千五百多辆，我们就几百辆，这个几百辆也是1951年以后才有的，具体说1951年6月以前，我们既没有飞机，也没有坦克。

曾子墨：那半年多的时间，我们是靠的什么装备？

孟照辉：就是一般的，少量的炮兵，从炮兵讲，也有个问题，刚才说的坦克、飞机，炮兵比例，第一个师是72门，一个师，我们一个军只有一个炮兵团是46名，这相差多大？后来1951年以后，就是到6月那个时间，我们才加强，我们在朝鲜，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从解放战争开始，后来是抗日战争开始，都是在战争当中学习战争，在战争场上自给，抗美援朝也是这种情况。

曾子墨：所以用小米加步枪形容那时候的装备一点都不过分？

孟照辉：从总的来讲，还不太过分。这个小米加步枪是从哪来的？市从抗日战争过来的。解放战争有点炮了，在朝鲜来讲，基本上还是解放战争时期这个情况，装备主导什么效能呢？因为装备效能影响我们的作战效能，白天不能行动，打仗就讲天时地利，天时敌人占了一半，我们只有一半，一半就是夜间行动。刚才上边我讲了，不管是作战也好，还是部队调动也好，甚至于老百姓的生产活动也好，都是在夜间。敌人疯狂到什么程度呢？他的飞机可以说是昼夜不断的，特别是白天即便发现一个小目标，发现我们一个车辆，它也打。老百姓做农活，干什么的话，也照样，所以白天都不能行动。你这样想想看好了，战争集体运转了，人家是全天候的，我们只是半天，半天是我们的，这个效能能发挥到多少程度。

曾子墨：因为我们装备差，正如您所说的，所以后来就有人说1951年的时候，联合国曾经提出过停火，既然我们实力其实是有限的，为什么在当时没有接受这个停火的协议，有人甚至说这可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孟照辉：连敌人都看到这个悬殊。至于我们为什么没谈？这不是装备问题。这是二次战役以后，我们打到“三八线”，敌人退到“三八线”，敌人提出来的。为什么敌人提出要谈，为什么我们不谈？并不说你看你经验装备不行，你还打干什么，它要停战谈判那就谈吧，好像有他的道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子，不单纯是这个问题。

它主要是一个什么问题？我们已经看清了敌人在耍阴谋，他这个阴谋是什么呢？因为他打了败仗了，他们这个侵略阵营里面非常混乱，什么主张的都有，有的主张从朝鲜看，中国军队参战了，解放军参战了，这个军心不行，稳定不住，撤吧，从朝鲜撤走，这是一个论调。有人说要坚持，你想想偌大的一个美帝国主义在二战当中都是取得胜利的这么一个军队，他甘心失败吗？

一放出这个信息以后，中央就讲，这是敌人的阴谋，是什么阴谋呢？就是要争取喘息的时机，等着他把他的残兵败将整理好了，布置好了，再发攻。这个事我们当时就怕了，这个怕是很有道理的，从战后整个情况来看，完全说明这个事情。当时的时候，打了败仗了，美国打了败仗了，杜鲁门曾经在记者招待会上答记者问。记者怎么问的呢？他说在朝鲜什么是不是可以使用原子弹呢？杜鲁门说我们有原子弹就是准备要用的，他也没有说直接就要在朝鲜扔原子弹。

但是这话一说，实际他的内部，他得同盟内部慌了神了，首先是英国、法国慌了神，法国问艾德礼，那时候英国首相是艾德礼，是怎么回事？整清这个问题。艾德礼坐不住了，就赶快跑到飞到美国去，搞“杜艾会谈”。在会谈当中，这时这是我看到的是“杜鲁门的回忆录”他亲自讲的，说两人商定了，不能够进行谈判，要坚持下去，大意就是这个。当时敌人已经没有打算谈，这说明中央这个判断是对的。

曾子墨：和谈没有发生，而后的战争继续进行，也非常的惨烈，那在这五次大的战役当中，最惨烈的战争是什么？

孟照辉：最惨烈战争，问题说惨烈不惨烈，就说激烈程度吧。激烈程度从整个来讲，它是随着时间推移发展的。你看从五个战役来讲吧，一次、二次，每打一次，战场上都打得很激烈，不过表现特别激烈的是什么时候？是在五次战役过程当中，五次战役过程当中和阵地战时期的上甘岭，还有金城，抗美援朝战争几个比较起关键作用的就是这几个战役，一是一次、二次和三次，再就是五次也应该算，五次，再一个就是上甘岭战役，最后是金城战役，就是这几个战役最惨烈，对战局的发展有影响的，有重要影响的就这几个。

曾子墨：上甘岭战役是中国人特别熟悉的记忆，一提起抗美援朝，根本要提到上甘岭。

孟照辉：对呀。

曾子墨：您当时在志愿军内部所听到的对这场战役的描述是什么？

孟照辉：这场战争，这个上甘岭啊，怎么说呢？我给列举几个数字说吧。它的战场不到四平方公里，就三点七平方公里战场。具体作战地方是两个山头，一个山头叫“597.9”，一个山头叫“537.7”，这两个山头的面积就是不到四平方公里。这么小的战场，投入的兵力是多少呢？敌人十万，先后投入的，陆续，不是一下子十万，是陆续投入总共就是十万，我们投入就是四万。

敌人投入的飞机是每天要出动几百架次飞机，几百架次，这就是说天天不停在这儿轰炸，轰炸这两个山头。敌人的炮弹，就是敌人炮平均一天要三十万发，在一个山头上平均一天三十万发，最多的时候是三十万发。我们炮也不少，具体数我记不得了，也不少，也有百十多门吧。坦克有三百辆，就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就是武器，投入的武器、兵力和装备，打了四十三天，在这两个地方打了四十三天。

敌我伤亡，敌人是两万五千多伤亡，我们是一万三千，一万几，就这么个数字。我是说你就从这几个数字上看，战争的惨烈程度怎么样了？惨烈是一个方面，一个方面“上甘岭战役”也可以说是我军越战越强的标志之一。它是在一个地方打了四十三天，敌人寸土未占上。为什么打这么个仗？有的人提出疑问了，怎么这样打法呢？有的人说是“添油战术”，等于兵力是陆续投入的，陆续投入十万多人，我们投入了四万多人。“添油战术”就像一个灯一样，如果不添油灯就灭了，这都是特定条件下，采取的特殊的作战方式，这是我们来讲，敌人来讲，也是备牌的。

敌人讲这次战役，它的代号叫“摊牌作战”，摊牌了。敌人第八军头子，司令克拉克，他怎么讲呢？他说“上甘岭战役”就等于，好像是什么呢？实际上是挽回面子的恶性赌博，他是这样形容的，他是这样形容这次战争。这是敌人出乎意料的，原来敌人计划是用两个营的兵力，五天的时间，用二百人的伤亡代价，拿下这两个山头，结果一下动用那么多的兵力，伤了那么多人，山头也没拿下来了，所以这个是比较惨的，这是这次战役，这次在阵地战时期表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