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开始涌过来,有镜头对着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孩不断地按快门,有话筒举到她跟前,问:“为什么害怕?”女孩只是不停地哭。
类似的场面前一天的下午14:20已经发生过了,当时操场同样是一片惊叫,一个男生从二楼跳了下来,腿当即肿起来,被立刻送往培训中心外的医院。
他的同班同学苏本龙说,“只震了一下,要是多晃几晃,我也会跳。”旁边一个叫沈玉雪的女孩说:“就这一下,和那天刚开始一模一样,我的腿到现在还软着。”许多女孩开始边哭边打电话。
“经历了那场地震,我们老师站在讲台上腿都抖,何况学生。在北川时,高三年级因为楼层比较高,是伤亡最少的,但他们都是亲历者。”教导处主任李永叹着气说。
“我就想回家”
“我就想回家。同学们都走了,现在班上就只剩下4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余梅和堂哥唐晨争执起来——余梅想回家,回在遂宁的爷爷奶奶家。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没有出外做工,靠几亩地的微薄收入和儿女的贴补生活,唐晨劝她别去“添麻烦”。
“别人走你就走啊,别人都家人带着,你让谁带着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照顾不了你们。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要进学校住我们这样的地方,应该知足了,别去想你爸妈在不在。”
“你爸妈在,你当然可以说这样的话!”妹妹急了。
兄妹俩正在争执中,突然间,广播通知:“初三·6班余梅出来一下,外面有人找你。”通知淹没在嘈杂的人群声中。弟弟余伟第一时间就跑了出去,余梅愣了愣,支撑着站起来,往外跑。
快到门口时,她转头拽紧我的手:“姐姐,我好害怕,心都快吐出来了。”我也紧张得不得了,只能紧紧搂住她。
但,不是爸妈,是表叔和表嫂。
他们过来看余梅姐弟,表叔安慰姐弟俩:“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爸妈,北川我去了4趟,还是没找到,民政部网站的死亡信息也没查到,我们还会找下去。”执勤的老师听到这里,把叔叔拉到一旁说:“先别和孩子说这么多,孩子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表叔眼泪都快下来了,说:“估计没了,估计没了,孩子早晚要知道。”
表嫂拿出余梅一家人的户籍证明,黑白单上,有爸爸的照片也有妈妈的照片。余梅之前和我说过:“最遗憾的是,身上没有留下爸妈的照片。”看见这单子,两个孩子的眼泪憋不住一下子流了下来。
这是我这几天第一次看到这姐弟俩哭
隐形的翅膀
起床号响了,高三的学生们开始进教室上课,其他年级的学生在室外做活动。临时教室里传来歌声,孩子们唱道:“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我的同事听得心酸,走到教室外闷头抽烟。
上课前5分钟唱班歌,这是北川中学的传统。我听到,有的班级在唱《感恩的心》,有的在唱《奔跑》。
余梅说:“我们的班歌是《隐形的翅膀》。”
几个孩子把我拉到草地上,围坐一圈唱给我听:“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记者后记
要离开的时候,孩子们舍不得,说能不能再留几天,文琴下周一生日,可以一起给她庆祝。她们还用签字笔在我衬衫背后留了言,叮嘱我:“走了之后才能看。”
我看他们难过了,就把相机调到笑脸快门,告诉她们,能自动检测笑脸,谁笑就拍谁。孩子们凑到镜头前来,咧着嘴笑开。
多可爱的孩子,经历这么多苦难,却依然坚强开朗。她们太需要爱了,即便是一个陌生人的爱,都放不开。
和北川孩子们在一起的几天,我心里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在采访,没有录音,没有笔记。临走时,我挣扎许久,才鼓起勇气问余梅:“姐姐能不能写你?”她说:“姐姐是记者啊,当然可以。”我问:“用你们真名?”她说:“可以啊,姐姐对我们这么好。”
我一下子愧疚无比。这些日子,孩子们对我说得最多的是:谢谢。她们对每个进北川中学的陌生人都甜甜的笑。劫难之后,他们更珍惜别人给予的感情。
走远了回头,看见孩子们还在长虹培训中心那扇铁门内冲我招手。每个进去的人都希望打开她们心里的铁门,有人破门而入,有人徘徊不敢靠近。这些日子,打扰平静的记者、不知如何安抚的心理医生、同样惊恐的老师、渴望收养的孤儿的陌生人
我们,如何拯救他们?★
(文中学生的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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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晓舒秦轩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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