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洁:让我销声匿迹吧 只留真相在人间
2008年11月19日 14:55南方新闻网 】 【打印

一次会诊发现艾滋病

我原来仅仅注意到了性病,在巴某死后,又在阿芳一家人死后,我把视野放大了,我慢慢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源于“血浆经济”。

我是1996年4月7日第一次接触到艾滋病人的。巴某,40多岁的女人。她去一个医院看病,这天,医院让我参加她的病情会诊,从病人的病情看,很像“卡波西氏肉瘤”。那时,医院图书室里的艾滋病资料奇缺,我又回到学院图书馆,查到了艾滋病的文章,从巴某的病征来看,很近似“卡波西氏肉瘤”。我赶紧通知医院抽血化验HIV抗体。

化验结果出来,巴某HIV抗体呈强阳性,医院沸腾了,因为之前谁都没有接触过艾滋病人。医院赶紧通知巴某的丈夫和孩子、亲属,一家十几口人到省防疫站检测HIV抗体,结果都是阴性。我们很怀疑,为什么她的丈夫是阴性,而她却是阳性呢?直到半年以后,我们才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巴某是经血液传播感染的艾滋病。

1996年4月11日,某官员得知此事后,以训斥的口吻说:“你们大惊小怪什么,哪有那么多艾滋病……”我很吃惊卫生厅官员为什么持这么样的态度,难道他们有什么隐情?有什么秘密?

十几天后,巴某死了,她才42岁。她的丈夫说:“我为了她的健康,要求医生在给她做了手术后给她输血,我很后悔,不该给她输血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输血感染艾滋病的病人,她从输血感染至死亡,历时近三年,其家属任何人均未被感染。她又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任何特殊嗜好,周围的人也都是健康的。我们在预防艾滋病的宣传中,总是强调静脉吸毒、性乱传播、嫖娼、卖淫等,而对医源性“血祸”的危险性却在那时很少提及。此事迫使我不得不思考和调查,周围还有没有类似巴某的病例,艾滋病的主要传播方式又是什么?

这时,我也听到还有人因卖血和输血感染了艾滋病。病人因病输血库的血感染了艾滋病,这说明当时血库的血已经被艾滋病病毒感染了,有多少病人因疾病或手术输过血库的血呢?谁能知道有多少受害者呢?我也不知道,可能,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准确的数字。

巴某死后没几天,一个学生又告诉了我一件事。她丈夫的一家亲戚得了艾滋病。这家人无任何医学常识,更是缺乏艾滋病的知识,去找那些只为赚钱发财的“性病游医”治病,结果全家4口人落得灭门绝户,只是在剩下最后一口人时,才被确诊为艾滋病。

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件事情!

1996年11月,这户人家剩下的最后一口人阿芳也死去了。这家人是打鱼为生的,我现在还是无法忘记这一家4口人,这家人的艾滋病传播包括了血传播、性传播和母婴传播三个类型。

我原来仅仅注意到了性病,在巴某死后,又在阿芳一家人死后,我推测,因为血液感染艾滋病的人绝非只是她们,于是,我把视野放大了,我慢慢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源于“血浆经济”。

揭开“血浆经济”的真相

血液传播在目前还是中国艾滋病传播的一条重要途径,我们不能否认,更不能漠视。

接触到巴某和阿芳一家后,我发现我对艾滋病知识很缺乏。我本人是一个医生还这样,广大群众又该如何呢?我想,应该向他们宣传艾滋病知识,我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以前与性病游医斗,现在又有了新事做,宣传艾滋病预防知识。

1996年9月,我开始自编自费印刷第一批小报,向郑州市民免费发放。我当时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只有500元钱,河南文史馆拿出了800元,宋庆龄基金会送来了400元。这1700元钱共印出了12000份资料。

1996年12月1日,是国际艾滋病日,那一天,河南省文史馆出车,还有一些馆员协助,我们走遍了郑州5个长途汽车站,连续三天向群众发放了8000多份防艾宣传资料。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自编自印宣传资料了。在打击“性病游医”时,我就开始这样做了。我在散发的资料上都印着“注意保存传阅”,可有人还是扔在地上不看,我就再把它们拾起来,再发下去。

到了1997年,我得知很多患者都是在农村里,因某些人为了“保密”而很难与他们取得联系,这更激起了我宣传“预防艾滋病”的信心和勇气。我成天就是编啊,写啊,写啊,编啊,印啊,讲啊。我每年编两期,每期都用八开的纸,后来又改成折叠型,4页八面,用新闻纸印刷。看起来像一本小书,有利于保存。

这些年我总共印了多少宣传资料呢?至少有100万份了,最多的一期我印了18万份。

那时,很多事都是我一个人做,老伴那时还活着,他不让我干,可又怕我累着,总帮着我干。那些年,多亏了有他帮忙,可后来,他去世了,他没能和我一起活到现在,这是我最难过的事情。

我把这些资料发到防疫站、计划生育站,更多时候是我带着几个人,大多是大学生志愿者,到乡下去,到农村里,去发放,就这样,慢慢地,有一些艾滋病人站了出来,愿意出来说话了,也就是这样,慢慢地,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说出了“血祸”和“血浆经济”的真相。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通过自印小报,有些地方还经常邀请我去演讲,作报告,我到处讲,到处说,一些农村的艾滋病人开始主动找到了我,给我写信。我后来就知道了卖血感染艾滋病,再后来,输血感染艾滋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可以看出,血液传播在目前还是中国艾滋病传播的一条重要途径,我们不能否认,更不能漠视。

我后来的事情,媒体报道的就很多了。

今年年初,我立下了遗嘱。将来我死了,不留存墓地。我如若正常死亡,不举行仪式,不留骨灰,按原计划,我的骨灰将和老伴郭明久的骨灰一同撒入黄河,让它流入大海,永远销声匿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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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喻尘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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