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台湾的志愿军战俘[组图]
2008年12月24日 13:39 】 【打印

 

冉宏图:在台湾烧纸,晚上做梦都想到想到母亲,想到弟弟,现在还在想我爷爷、我奶奶他们,也想邻居、我的家婆。我现在回想那个面容,现在看都一样;听到哭的声音,上气接不到下气。见到我婆婆的面容就是不讲话,那是个梦。那个时候我们说回不来大陆,干脆死了算了,来了台湾还受了很多折磨。往床上一躺,那个脚就把扳机扳着,枪抵着胸口。我跟他们讲了好多次,我都没有自杀,只能够晚上掉眼泪。我说我还要活下来,回来看一下,对家里有一个交待,活不下来就算了。

冉宏图一辈子当兵,国民党兵、解放军、志愿军、战俘,被迫去了台湾,又在那儿当了二十年的台湾老兵。一九七五年退役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开外,仍然是个小兵,军衔中士而且孤身一人。冉宏图说他不知道这一辈子究竟是怎么了,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控制着,从来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抓壮丁的那一个下午改变了他所有的命运。他不知道应该怨谁,或许只能怨恨他所在的这个年代里太多的战争。当一切都破灭之后,对冉宏图来讲只有家乡还依然真切而且竟然变得越来越真切。他在家订下的那个娃娃亲早已经杳无音信,可是他依然日思夜想着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因为父母死后这个女人已经成了冉宏图唯一拥有的具体的思念。

冉宏图:很多女孩子的父母只要你叫我个妈,喊一声老子,三层楼的房子我给你,多少田地给你,我都不搞。我说我家里有。台湾的叫我们老顽固,他说你还这样子想,你回去你做梦。我们是想回来,想到回来看一看。

随着反攻大陆的破灭,很多台湾退役的老兵对叶落归根、荣归故里也漫漫地失去了信心。冉宏图退役后,靠微薄的退休金一个人生活。此时,一些偶尔从街头巷尾听来的小道消息会给冉宏图带来些许的安慰。

冉宏图:偷渡,上船偷渡,朝菲律宾。有钱的私下给人家塞腰包买通,从香港转回来或者从印尼那边那样转。跑回来的不回去了也有,我们都知道了。我们人也老了、退伍也没有钱,你叫我们怎么去过日子。有的就想不开就自杀了。我这一辈子我说我要扛下去,我说我们只要身体好、不生病,活到有一天。等到今天,结果我的话实现了。

一九八七年底,台湾当局开放台湾居民赴大陆探亲。长达三十八年之久的两岸同胞隔绝状态被打破了。然而冉宏图却不能回家,他囊中羞涩也没有亲人和朋友资助他回大陆探亲的路费。

冉宏图:想回来没有钱就必须要赚钱,打那个工。开始语言不通,那是相当辛苦,相当受人家的歧视。我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就在水里泡着,擦去擦来的,洗胶袋。我的手为什么起那个点点,一个是我下来打工受不了。晚上就睡觉,没有铺没有地方睡,我们就上楼梯口、在梯子旁边,睡在角落里。人家说你还这样做啊?我说我没有钱,有几个钱想回大陆。他说你在做梦。我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赚钱,弄几个钱,一心想回家来看看自己那块土地。

从十七岁抓壮丁,一别几十年,冉宏图再也没有回过家,虽然天天念叨着回家,但真的想到回家他的心情仍然很复杂,既急切又有点担心。担心回去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跟在别人后面喊了二十几年的反攻大陆,他做梦也想不到还可以真的大摇大摆地回到他的故乡。

一九八九年以来,回乡探亲的人越来越多,冉宏图的思乡之情更加的热烈。但是每每想到身上那无处不在的口号,想到自己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他突然又觉得这条路看起来那么近,其实又是那么得远。冉宏图一边打工赚钱一边也做着回家的各种打算。他不知道像他这样被刻了一身反共标语,由志愿军战俘变节为国民党军人的退伍老兵回大陆探亲会遭遇一种怎样的情景。家乡还是儿时模样吗?四十八年的乡音变了吗?游子归乡的路上还会有眼泪吗?

冉宏图:一个成都人他说:‘老冉,我已经回来了,安全得很,你回去。’他说:‘我身上刺的字前后左右都给乡长、县长都看了、都见了,没有问题’。我就觉得没有问题了。三月二十九号,我就决定和我们同乡一起回来的。到成都,到机场下飞机,那高兴得不得了。一路简直是,有的在车上掉眼泪,高兴得掉眼泪,那不是悲伤掉眼泪。说起认识,看面容不认识了,都掉着眼泪讲着话。我还记得我们旁边老家的柿子树和橙子树相当好吃的,我说那棵树还在不在?他说‘那个橙子树不在了,那个柿子树和桃子树还在’。结果我去看,那个柿子树和人一样也已经老了。

回到大陆的冉宏图没有选择回家乡,而是在宜昌度过余生。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是他当年抗日的时候打过仗的地方。他说其实在家乡,他觉着很难向别人解释他的身份,但至少在这里如果有人问起来,他可以简单回答一句说我当年在这儿打过日本鬼子。不过这唯一的一点点骄傲,平时冉宏图很少向别人提起,因为他始终觉得在他身上那一段耻辱是那么的大,大于所有的光荣。

冉宏图离乡背景五十多年之后回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一片故土。当然他并没有给家乡父老带来一段让他们引以为豪的经历,但是对他来讲这一切他可以平静地接受,因为至少活着见到了家乡,见到了亲人,他已经觉得知足了。如今,冉宏图和侄子一家养了十几头奶牛,在一个很僻静的小山村里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可能这样的隐居生活对他来讲多少是种慰籍,因为他用不着再向别人表白,也用不着再争辩那段岁月的是是非非。他说面对孙女对满身刺字的疑问,他只是沉默不语。不管怎么说,八十岁了,冉宏图终于过上了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虽然周围没什么朋友,也几乎没什么亲人。可是在这块土地上,他终于可以不再做恶梦,他总算可以睡得踏实了。用他的话来说,能活到这把年纪,能这样了此一生就是他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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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王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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