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小贩各退一步才能实现和谐社会
窦文涛:当然我觉得咱们说话也不能走极端,实际上你说城管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我觉得种种社会矛盾要靠他首当其冲,他是直接面对这些人的。咱也知道我曾经报导过,北京有个城管算是牺牲吧,被小贩一刀捅死了,为什么经常发生暴力冲突?也许是政策上或者是什么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他要执行任务。
查建英:里边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就是前一段我听了城管的这个事情出来的时候,厉以宁先生好像曾经说过一句话,就是说要给这些小商贩们一个谋生之路,不让他摆摊,他去干什么?有很多就业问题。然后好像马上另一面城管方面的这些人就出来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是维护市容的,我们怎么办?因为很多(小贩),确实在一些校区外边,或者城市繁华地带造成了一些卫生问题,拥挤问题,这怎么办?而且给他开拓了地方,他不去。
朱大可:这个问题,我住的上海闵行区,它有一个经验,就是附近有一条街,他是这样,他早上6点到8点这段时间,完全开放,有一条街,你可以在这里摆任何摊,不收一分钱。你里面还有一个钱的问题,你进贸易市场,一个月租金200到300摊位费,在外面你一分钱不要交,他每个月就赚的几百块钱,全交给你了,他还有什么钱呢?关键是这个问题,你又不能免费给他提供这样的场所,那么他当然只能(这样)?如果你真建了一个这样的东西,免费给他进去,他干吗不进去,他有毛病?
窦文涛:没错,就是你刚才讲的那个唠叨法,就是那个老太太唠叨的那个,她其实是两手的,一方面老太太把你唠叨崩溃了,另一方面就旁边那个农贸市场的摊位租金,原本可能是3块钱,后来也是街道上跟那边协调,改成1块钱,这样这些小贩可以去,他就愿意去。
朱大可:那个他就是每天到了比如说8点钟以后,他就全部走掉了。然后清洁工就上来了,一扫,马路干干净净,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如此。小摊问题解决了,居民买菜问题解决了,道路的市容问题也解决了,很好的经验嘛,为什么没有推广呢?
窦文涛:而且你知道我前一阵在香港我就发现,练摊精神是中国人谋生的一种基本的技能,没辙了,就去摆摊。你知道现在金融危机、金融海啸,我那天看香港报纸,就发现它统计,上街摆摊的上升。这也是香港人很值得钦佩的一点,他能放下架子,你包括香港这些作家,我跟你讲,自己开面馆,跟老婆就开一个牛肉面的小档,北京知识分子未必能放下这个架子,香港人真是能上能下,他哪怕是前一脚还在证券公司工作呢,公司不行了,或者快破产了,他就推着小车去摆摊。我在香港有个地方吃辣蟹,我特别爱吃,我总是说,看他那个报纸的介绍,就是这个人,最后做大了,但是当年,他被香港警察没收过两百辆小车,就这一辈子,就是卖辣蟹,原来在街头。
朱大可:也是抗争过。
窦文涛:也是抗争过,就是叫香港人把这个叫“走鬼”,“走鬼”为什么“走鬼”?警察一来赶快走。
查建英:赶快跑。
窦文涛:你看电影里就追,也是一个问题。
查建英:我们记得那时候很多留学生有过这样的经验,早年你是一个穷学生,奖学金不够,或者是没有什么,你就出去,会画画在画画,然后我就比如说那时候就买一个破车,去高速公路边上连锁店里边去打工,都不觉得是什么。但是就像你说一旦你成了一个好像什么人,你已经不是穷学生了,再放下这张脸来,再去做这个事,好像就拉不下面子来了,这可能是大陆的一些?反正你看这个练摊这件事,因为经济危机,好像纽约就是前些时候还有过这方面的报道,就是说一些本来能开餐馆的一些白人,或者白领,受教育比较好的,他开餐馆成本太大,他就变成拿一个卡车,在卡车后边,在人行道上停下来,他就卖他的那些比如说小甜品,或者什么的。就是形成跟那个练摊的,低端的卖热狗的,卖什么肉饼的,他肩并肩了,在一块了。
朱大可:他接轨了。
查建英:但是这时候他出现了另外一个就是练摊的互相之间的利益竞争了,因为比如说他卖的这个东西比较精致,卡车一开来就挺大的,他卖这些东西。然后人家不吃热狗了,本来中午他就这么一顿饭,他就买这个不买那个了。然后他们互相掐起来了,这又变成这种利益冲突,但是那真的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城管出来,然后还打人,真是闻所未闻。
朱大可:尤其是中国现在问题就是城市的主要练摊的,不是知识分子,也不是那些公司的白领,而是最底层的两部分人,一部分是民工,就是所谓叫流民,还有一部分是城市有户口的城市贫民,他们下岗了,提前退休的,或者是怎么样,很穷困。这些人是没有办法,没有其他的技能,他只能在靠早上这点时间,卖一点摊,维持一个最基本的生活的水准,你把他这个饭碗全敲掉了,人家不跟你急吗?所以出现了小贩返过来对城管实行反暴力,他实际上是一种什么?是一种绝望的心态造成的。
窦文涛:是,因为前几年,我不知道现在咱们城管有很大改善了,前几年不是网上就出现那种很著名的照片,就是一个老头自行车轮子都给砸弯了,就是卖红薯的,谋生工具给砸了,他就什么都没有,真是一无所有了。所以这个极易引起暴力行为,就是他有什么?就是混不吝了嘛,就是?
查建英:但是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说,其实城管这方面,或者政府地方它也有一个一定程度的理解,比如说我住的那一带,北京东边这一带,每天都很多摊,而且你问问他,比如说西藏人有很多藏人在那摆首饰摊,西藏的那种首饰摊,然后哪个省的都摆那些比如说煎饼摊,好像都有区域性了。然后也都知道这个到时候警察一来,城管一来,就得一卷他们就都走了,你知道嘛,但是每一天还都在那儿。我就觉得其实他在某种程度上也被默认了,他管也不是真的怎么管你,知道吗?他隔一阵,他就来扫一下,也让你存在。
窦文涛:保持这么一个生态,大家彼此都放一马,比较宽容,睁一眼,闭一眼?
查建英:对。
朱大可:我觉得挺好。
窦文涛:这样挺好?
朱大可:我觉得挺好。
窦文涛:就是有时候一个城市不需要水至清则无鱼?
查建英:没错。
朱大可:可以浑浊一点,当然如果像我刚才讲的,能够开辟一条街道,在一个固定的时刻,我觉得更好。或者你有建一个贸易市场,把租金价格放的很低,让这些人都能够进来,非常安心在这里面。按照法律的规定,有合同,哪怕交50块钱租金,你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我觉得这都是对居民来讲,他们买东西很便利的。对他来讲又有一个维生的基本的方法。那么整个城市,你不是要建和谐社会吗?这个和谐社会不是通过这种暴力的执法、驱赶、打压,不是的,还是应该有一个和平共处的,找到这样一种方式。
查建英:其实他对城市的生态也是一个景,就是说你都把它,把城市,全都变成什么食品楼,都在楼里面关着,满处一看,一点意思没有,千篇一律。
朱大可:不好玩。
查建英:你要如果在街上,人行道上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有卖首饰的,有吃的,让他逛,他也拉动内需,又拉动旅游,又很实惠,然后人家也有生路,这是多好的事。
窦文涛:你看意大利电影,有的时候警察在街上追小偷,他也是一个景可好玩。
朱大可:他讲的是所谓整顿市容,市容这个概念我们一直有一个错误概念,把它搞的很干净,就叫市容吗?
查建英:其实没有人味。
朱大可:其实未必。
查建英:对。
朱大可:比如说我们城市的河流,我们现在怎么搞的?把它水渠化,两边全糊上水泥,像一条水渠一样。这个是一条死河,它没有呼吸的可能性,全部死掉了,因为它被水泥护住了。而你看西方的很多河流,他就在城市里的河流也是这样,它就是自然的生长,然后野草丛生,芦苇丛长出来,好了这才是好东西,这叫市容,这是高级市容。
查建英:只要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要过于肮脏,然后不要过于烂就行了。而且我觉得应该多开辟那种,就是周末比如说食品节,或者小摊贩的那种节,就是一条长街,你干脆那时候都开辟了,到假期都出来消费,逛街,纽约这个每个周末都有,一家一家小的,肯定那个许可证钱也很低,然后大家都愿意消费。
窦文涛:那个感觉就是清明上河图的,咱们看看这个照片,当年汴京,宋朝的《清明上河图》,你在看网友有时候恶搞的下一张,这张就叫《城管来了》,《锵锵3人行》,广告之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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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涛:大可兄还有未尽之言?
朱大可:我特别注意到发生这个事情,就是迷彩服打人的那个事件那个地点很有意思,它是上海沪西工人文化宫。
窦文涛:呼吸工人?
朱大可:沪西。
窦文涛:上海沪西,我说上呼吸宫里边。
朱大可:上海简称沪,沪的西边。
窦文涛:就是上海西边文化宫。
窦文涛:工人文化宫,这个工人文化宫有历史传统,八十年代它曾经是上海电影文化的一个核心据点,上海工人影评,或者说全中国的工人影评在这这里是最好的,刘晓庆第一个明星研讨会在这里开。当时陈凯歌的《孩子王》首映式是在那里举行的。
窦文涛:是吗?
朱大可:张艺谋上海的《红高粱》的开幕式,也是在那里搞的。
窦文涛:哎呦。
朱大可:工人影评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也就是说,当时上海的所谓产业阶层,就是工人的所谓产业工人的阶层,还是很强大的。但是你看经过这么多年来,你会发现一个很令人感伤的一个现实,就是这些产业工人,现在都到了离休、、退休和下岗的地位。他们现在连在这里摆摊的权利都没有。
窦文涛:你这个感想真是?我原来是有一次陈丹青坐这儿也是说,说产业工人,他小的时候在上海,那是偶像型的,地位很高的,挺着胸膛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产业工人的地位呢?
查建英:《铁西区》你看过吗?那个真够惨的,就是当年那么大的一个雄伟的大厂,现在就是一个残骸,现在那种败落,然后那种绝望,他倒不是摆摊,他也有过那种老头,一个人在家捡破烂,那个真是惨。
作者:
锵锵三人行
编辑:
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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