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前一阵不还发生过那种争论嘛？就是有人说这个巴金，茅盾文笔不行。

查建英：还有人就，就比如说就看不上冰心，说不就是儿童文学吗？

王蒙：冰心呐，她起码她有三大贡献，我就不知道那些批评他的人，知道不知道她这三大贡献，如果知道了，再批评，我就听。如果他连知道都不知道，他就没有批评的资格。

窦文涛：什么贡献？

王蒙：第一呢，就是她在早期的那几批，就是原来的那个《寄小读者》，打动了不知道多少人，包括我的父母那一辈，包括我的兄长那一辈。第二呢就是她翻译了，她不仅仅是读过郑阵铎翻译的泰戈尔，冰心自己也翻译了泰戈尔，《飞鸟集》，《吉檀迦利》，好多是冰心自己翻译的。而且冰心尤其是，是她把纪伯伦的《沙与沫》，都像那个格言一样的，介绍到中国来的，纪伯伦是黎巴嫩的著名的经典的作家。所以我参加过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有黎巴嫩的总统委托黎巴嫩的驻华大使，给冰心授最高级的黎巴嫩勋章。

因为否则的话，我们就不知道纪伯伦，我们不知道《沙与沫》，这么美好的语言，这么甜美的东西。第三是她的新诗，冰心的新诗在当时来说，应该是说它起着开创的作用。我们如果说这些东西都知道了，我们再责备冰心，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有一点是完全正确的，就说是那个小学课本里头，你想她给小学生选，他选的那是冰心的既不是《沙与沫》也不是泰戈尔，也不是她的新诗，而是她写的一个叫《小橘灯》，就是类似写好人好事，新社会，新人新事的，所以有人看了以后，说就这个呀，但是你能够光从小学？

窦文涛：小学生作文的水准。

王蒙：对了，你不能光从小学课本里头看一个人，你要光从小学课本里头看一个人的话？

查建英：就像我们也不能选鲁迅的某一篇文章，就去说你看，你这个疙瘩的，就是直译，就是完全你根本不懂语言，这也就偏了，一样的实际上。

王蒙：茅盾的情况也复杂，茅盾是什么呢？茅盾他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他来剖析这个社会，剖析这个历史，剖析这个时代的作家。那么他那个语言里头的那种灵气，那种动人的那些东西，他少。但是他那种冷静的策划，你觉得他是像一个导演，像一个策划一样，把这个社会什么，各个方面呐，都写一番，这是茅盾的特长，也是他的贡献。但是对茅盾一直有争议，我是知道有人说他的文学贡献，非常大，也有人就是看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就是刚才建英说的，都有自己的偏好，有的人更偏好什么从语言，情调，细节上看，有人更多的从宏观，什么反映现实啊，反映历史从这上头看，他会得出不同的。

查建英：偏好古代的，偏好现代的，你看有人也能挑出这些现代派诗人，现代主义，你说这个李金发，人家就可以说，你不就是学波特莱尔吗？那其实学了又怎么样呢？语言就是要从东，到处来吸收完了以后，你不是锻造出来自己的一些东西？

窦文涛：既然个人都有个人自己不同的偏好，可是为什么有些作品是人类的财富呢？就是大家？会承认，这说明有没有一个标准？

王蒙：是，这个标准不是一个标准，因为你比如说泰戈尔，刚才说，泰戈尔你要光看他写的内容啊，也是歌颂母爱，歌颂少女，歌颂儿童，歌颂爱情。但是呢，正如这个建英说的，泰戈尔里头，那个里头有一种对神指的那种，就是献身和赞美。

查建英：你看他有一句话，不是原句了，就是说天空没有回应，或者天空没有痕迹，但我已飞过。你想吧，非常简单，意思太深了，而且我要说我们没有看到他的原文，其实他，可能我们通过翻译，觉得他的语言平白如画，没有，其实他的原文也可能很有韵律。

王蒙：那又牵扯到语言问题了，他们说泰戈尔之所以成功呢，就是印度式的英语，你比如说一种语音被吸收进来以后，然后还带有你的特点，这个时候这种印度式的英语，使那个纯粹的英语，所谓纯粹的英语，无非是英国和美国的英语，你愿意加上加拿大、澳大利亚那你就随便。使他们看了以后，为之惊叹，因为印度式的英语，从发音到具体的写法，有它的不同。这里头就王小波有一个观点，他认为啊，对语言的问题，不要搞得那么死，还是什么好像这个是正宗，那个是邪道，那个是被劫持的。语言啊，你劫持一个人很容易，劫持一个作家也可以，劫持八个作家也可以，你劫持十三亿人你劫持的了吗？你劫持六亿农民你劫持得了吗？人家农民怎么说话，你能劫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