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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片的罂粟
罂粟
金三角“禁毒后”危机
(引言)
佤邦,“金三角”腹地,真正的“金三角”所在地,据称曾经占领中国毒品市场80%以上的毒品源地区。
2005年6月26日,78公斤海洛因和123公斤冰毒被倾倒在缅甸北部佤邦地区首府邦康的广场上,火焰冲天而起。就在这一天,佤邦政府向世界宣布,从2005年开始,佤邦境内禁种鸦片,3年后买卖毒品将受到严厉制裁。
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长舒一口气。然而,禁毒之后的佤邦是什么样?种植鸦片超过100年的佤邦烟民靠什么生活?在过去以鸦片为政府税收一部分的佤邦政府,又将如何发展自己的政府事务?3年过渡期满后,食不果腹的烟民们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再次撒下罂粟花的种子吗?
为了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从2005年到2007年,本刊记者历时二年,三次亲历缅甸佤邦深入调查。
版块1 我所亲历的佤邦
2005年1月,当我们决定去看最后一季罂粟花的时候,仅仅是猎奇,可一切都在我们真正走进佤邦、真正住进烟农家破旧的棚屋时改变了。
我们从此再也不关心那些被各种媒体炒烂了的数据与利益分配,我们仅仅想知道,这些烟农都在干什么,当最后一季罂粟花开过之后,他们将怎样生存。
2007年2月,第三次前往佤邦登俄乡莫海村的时候,我们知道,有些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
与这群烟农的对话,常常陷入死寂。之前在佤邦从未见过的乞丐已经在邦康街头三五成群。他们多是老妇带着幼童,他们不说话,只是牵着我的衣角甚至是发梢,静静地走在我身后。我在都市成就的铁石心肠,在这里无法生效。我递给他们水、米饭、面包,但是我不忍去看他们的狼吞虎咽,给他们拍照。我坐在泰国人开的餐厅里吃饭,花了几十块钱,做了一桌饭菜,我隔着玻璃偷偷地看着那几个孩子,他们欢乐的笑脸痛击着我的胃。我的可卑的可鄙的可恨的胃里,装着他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吧。
这些安静的佤族烟农们,安静地坐在邦康大金寺的院子里,看着炫目的傣族人家的竹棚。这个赶摆的日子与他们无关,他们仅仅安静地坐着,偶尔接过傣族人递来的一碗米干、一瓶水。
佤联军英俊的战士们,站在这热闹的人群中维持秩序。他们都端着枪,面带微笑,一样安静地注视着与他们一样从大烟地里走过来的烟农们。
1.不可抵达的金三角
2005年1月,关于金三角将收割最后一季罂粟此后将永远不再的新闻,在各种各样的媒体上冲击着我们的眼球。那个被称为神秘的野蛮的危险的恐怖的地方,那片被称为最美丽最邪恶最绚烂最可怕的花丛,梦呓般环绕在我们四周。当一个探险者。当一个记录者。当一个亲历者。冲动使我们在春节还没有过完时飞往昆明。
从昆明到思茅,我们坐了一整天的车,却发现办理前往邦康的签证并不那么容易。在思茅的几间一夜30元的招待所里,我们几乎对此次金三角之行绝望了。这时,朋友辗转带来了生活在鲍有祥身边的人,这个人答应帮助我们以“旅游者”的身份进入佤邦。为此,我们激动得一夜未曾入眠。
就这样,之前被我们认为已经不可能抵达的金三角,轻轻松松地对我们打开了门。
踏入佤邦首府邦康的街道,满眼见到的都是汉字,听到的全是汉语,云南思茅的电信与移动网络,加上轻松流通的人民币,使我们很难感觉到自己已经身处异国。我们因为中国和国际媒体对佤邦的描述而紧绷起来的神经,在邦康人民广场门前站岗的娃娃兵第一次向我们绽放笑容之后,被扔到了九霄云外。邦康城很小,街道也不像思茅那样干净,可这里的气氛竟让我们觉得自己更像个旅游者。面对我们的照相机与摄像机,邦康城内的人并没有躲躲闪闪,这些来自中国、缅甸、泰国甚至新加坡的人们,大多安静地笑着。
这里很像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甚至也与现在中国的一些偏僻城镇几无二样。大街上刀郎声嘶力竭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此起彼伏,周杰伦、张柏芝的招贴画也随处可见。
事实上,在佤邦首府邦康境内,我们倒是体验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古风。在勐冒茶厂与当地人攀谈,大家都不约而同谈到禁毒的困难,从小在中国读书,为开茶厂又长期在中国学习考察的一位男子笑称:“有什么难办的?在这里,就是司令一句话的事情。我们不能像美国人那样,动不动就给人自由,我们学习的是50年代的中国。国家的决定,老百姓就照着做好了,全国人民都一起做。”虽然在邦康的监狱里,我们见到过因为吸毒被戴上重重脚镣的囚犯,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中国古话,似乎并没有在佤邦人民身上起效果。
在佤邦遇到腰间插着手枪的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受朋友之邀参加过的婚礼与葬礼现场,都遇到过持枪军人鸣枪表示敬意的举动,不过这样的枪声很少会真正在争斗中出现。在鸦片交易集市上,现金的流量很大,但我们看到,所有的人民币全部都堆放在地摊上,收鸦片者似乎并不担心有人会对那样厚厚的现金起什么歹心。
对佤族烟农来说,最好的放松方式并非吸毒,而是去赌场玩几手。我们遇到的大手笔的赌徒并不少,但普通烟民只不过玩一些一元钱下注的翻牌“游戏”。愿赌服输使这里的热闹并不紧张,没钱的烟农聚在豪客桌前,看别人一掷千金的快乐似乎也很受用。
2.最后一季罂粟
“路啊路,飘满红罂粟”。诗句催促着我们在尘土飞扬之中往大烟地前行。官方允许我们进入鸦片地,还借给我们一辆皮卡车,一路心情大好的我们不断停车搭载烟农。鲍有祥与他的政府正与联合国粮食计划署一起,招募劳工平整山道,车一开,我们连自己都无法看见,除了将设备紧紧地裹在衣服里,我们只能听见烟农们在这尘土之中偶尔的几句交谈。
罂粟地,就在这样的黄沙之后突然闯入我们视线。说真的,第一秒钟我没有任何意识——这满山遍野的罂粟花,不关乎鸦片、不关乎毒品、甚至不关乎美丽不关乎娇艳……我们所有人同时陷入沉默。罂粟花打在我们的镜头上,割开的鸦片浆粘在我们的头发上。而几乎又是同时,我们开始轻呼。
正是这时候,我们发现了李丝美和她的家人。她那明显饱经风霜却毫无怨尤的脸,出现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然后她突然走过来,往我们的摄像机上插了一朵鲜红的罂粟花。
这时,她的女儿立在一旁,手里有刚刚割下来的黑乎乎的大烟浆,两个调皮的儿子对我摄影包里的绿箭口香糖垂涎三尺。我们决定跟拍这个女人。她也同意让我们住在她家。
3.最后一次交易
2005年春,佤邦的鸦片交易市场内秩序井然,哪怕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交易。
鸦片交易市场通行的货币是人民币,而与鸦片一起摆在天平上的秤砣则花样繁多。除了造型奇美的佤邦传统秤砣“坎丝(音)”外,子弹、电池、子弹盒、银元等全都可以拿来一用。虽然样式繁杂,但大家都按统一的标准交易,随意摆放在摊上的钱再多,也绝无人敢起歹心。
各种数量单位换算如下:
1颗子弹=1甲
1个电池=5甲
2.5甲=1两
10甲=1康
10康=1拽
1拽=3斤3两
不过,在这里交易的普通烟民并不占绝大多数。靠天吃饭的鸦片一年只收一季,一年只能收两三拽,收鸦片的人往往从烟农处以600至800元的价格直接收走。收成好一些的,一年无非也就是1000多元。在佤邦政府向烟农下达了逐渐禁种的命令之后,有些烟农开始在雨季种些杂粮。收成好的烟农也逐渐开始转向,慢慢把自己的鸦片地改种杂粮。因为佤邦有不少来自中国的农民商户,拥有更多农业生产经验的中国人家庭,在政府下达禁种令后,比佤族人更快更轻松地改造自己的大烟地,并开始用多收的杂粮喂猪养鸡。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见到了替代种植搞得有声有色的勐冒茶厂。我们开始走访当地的政府官员、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事处与粮食计划署。我们在集市上看着烟民们交易鸦片,也看着政府将鸦片以税收的方式从烟民手中收走。我们看到那些辛苦的烟农满足地数着并不多的钞票,也看着他们在清晨起来点燃大烟灯。我们去过邦康城里生意兴旺的赌场,看到为数众多的来自中国境内的赌徒挥金如土,我们还偷偷靠近监狱见到因为贩卖毒品被拷上脚链的年轻囚犯。我们曾经计划存3万块钱,因为在佤邦,3万块钱人民币就可以建一所希望小学。当然,我们还对邦康城内政府官员及联合国两个机构办公、居住的豪华洋楼疑惑不已……
正如国际舆论所说,佤邦政府长期就是靠加工、贩卖毒品积累财富的。而佤邦政府官员那30元人民币的俸禄与清一色的豪华“官邸”那不言而喻的反差,以及这些豪华别墅与烟农破败不堪的草棚之间的矛盾,更暗示了佤邦禁毒的困难。
4.3月的那场大火
近两个月的时间,罂粟花全都败了
2005年3月6日,完成了鸦片收割的烟民们,带着令我们难以捉摸的笑容,出现在“白塔”前的坡上,面对陪伴这片土地100多年的白塔,他们看着鸦片、海洛因与冰毒被烈火焚烧。
他们的笑容也许来自于对这种场面的司空见惯,也许来自于对未来生活的真切好感,甚至也许是来自于空气中弥漫着的他们熟悉的大烟香味。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收割鸦片,从此,他们将成为茶农、橡胶工、大豆种植户……他们很认真地相信,很快他们就会像几年前前往南佤的那些亲人朋友们一样,就会像河对面勐阿口岸的中国人一样,过着甜蜜富足的生活。
禁毒大会上,鲍有祥、中缅禁毒组织的领导,联合国禁毒委员会与粮食委员会的代表,坐在主席台上并集体点燃了烧毁鸦片、海洛因、冰毒的大锅。这一天,铲除的罂粟田共有383亩,涉及烟农46户,人口261人;烧毁的毒品共有112.5千克(其中海洛因35千克、冰毒77.5千克)。
一把大火之后,我们被朋友送回勐阿口岸。
作者:
孙晓芸
编辑:
霍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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