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本学者武内义雄、台湾学者徐复观也相继撰文,论证《中庸》包含两个部分。武内义雄认为“《中庸》之原始的部分,想是由第二章仲尼曰起,至第十九章为止”,而“《中庸》之首章与下半,乃韩非、始皇之倾,是子思学派之人所敷演之部分,非子思原始的部分”。并认为“《中庸》此等部分,恐即由《中庸说》所搀入”。(7)徐复观则力证今本《中庸》确由《中庸说》二篇构成,他提出两条证据:(一)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说:“《月令》三篇(按外加《明堂位》与《乐记》),小戴入之《礼记》。而《明堂阴阳》与《乐记》,仍各自为书。亦犹《三年问》出于《荀子》,《中庸》、《缁衣》出于《子思子》,其本书无妨单行也。”徐复观由此推论:“所谓《中庸说》二篇者,实即《礼记》四十九篇中之一的《中庸》的单行本,二者实为一书。此书若非原书系单行,则当它尚未在思想上特别受到重视时,《史记》及伪《孔丛子》,恐不会单独加以提出。”(8)(二)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在《中庸说》条下云:“孔子之孙子思伋作《中庸》。程氏曰:《中庸》之书,是孔门传授,成于子思,传于孟子。《白虎通》谓之《礼中庸记》。”徐复观认为“是王氏固以三者为一书”,并云“《孔子世家》称《中庸》,《汉志》称《中庸说》,《白虎通》谓《礼中庸记》,古人对传记之称谓,并不严格,三者皆可视作一书之名称”(9)。徐先生认为今本《中庸》实即《中庸说》二篇,与王柏看法相近,但他在提出自己观点时作了重新论证,并非对前者的简单重复。另外,郭沂也认为《中庸》一书包含两个部分,其中有“子曰”的部分,是原始《论语》的佚文,而其余的部分则是子思所作的《中庸》,(10)与上说稍有不同。
在学术史上,怀疑一部书晚出或有伪常有其事,但怀疑一部书是由两部分组成,则并不多见,也绝不是偶然的。这说明今本《中庸》确实有其特殊之处,值得认真对待。综观以上各家所说,其观点虽对后人不乏启示,但具体论证并不能让人满意。查其立论的根据,一是《中庸说》二篇的线索。但《中庸说》与《中庸》是一种什么关系,尚不能确定,以上各家对此的认识也不尽相同,或认为今本《中庸》即《中庸说》二篇(王柏、徐复观),或认为《中庸说》只是今本《中庸》的一部分(冯友兰、武内义雄)。不论那一种观点,均只是一种推断。因此,这条线索虽有参考价值,却不能作为最终根据。二是文体、思想线索。以上各家看到今本《中庸》前后部分存在文体和思想的差异,无疑是正确的。但在对子思思想缺乏更多了解的情况下,仅靠文体、思想的差异来推断《中庸》的成书,根据并不充分,而且会产生新的问题,如,今本《中庸》内部的这种差异反映的是子思个人思想的变化,还是子思后学思想的发展?对于这些问题,在没有其他旁证材料情况下,种种解释只能算是一种猜测和假设。因此,虽经前人的努力,今本《中庸》一书多少显出其庐山真面目,但最后的面纱仍没有被揭开,而要揭开这一学术之秘,了断这一学术公案,获得更多有关子思的材料,显然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而郭店竹简正好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材料。
附录:历代学者对《中庸》上下部分的意见
上半部 |
作者 |
下半部 |
作者 | |
王柏 |
前二十章 |
子思 |
二十一章以下 |
子思 |
冯友兰 |
第二章至第二十章上半段“道前定则不穷”止 |
子思 |
首章及二十章后半段“在下位不获乎上”以下 |
孟子后学 |
武内义雄 |
第二章至第十九章 |
子思 |
首章及二十章以下 |
子思后学 |
徐复观 |
首章至第二十章上半段“道前定则不穷”止 |
子思 |
第二十章后半段“在下位不获乎上”以下(部分为礼家杂入) |
子思或其后学(孟子之前) |
郭沂 |
有“子曰”的部分 |
孔子(门人所记) |
“子曰”以外的部分 |
子思 |
(二)
郭店竹简儒家十四篇中,哪些是属于子思的作品,学术界尚有争论,(11)目前可以确定且意见比较一致的应当有《缁衣》、《五行》两篇。其中,《缁衣》一篇出于《子思子》,史书曾有明确记载。《隋书·音乐志》引沈约之言:“《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子思子》一书《隋书·经籍志》、新旧《唐书·艺文志》均有著录,说明其书至少隋唐时尚存,唐马总《意林》引《子思子》十余条,见于《表记》者一条,见于《缁衣》者两条;《太平御览》引《子思子》,见于《表记》者一条;《文选注》引《子思子》,见于《缁衣》者两条,可见沈约所说应是有根据的。但是,由于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南齐刘瓛称“《缁衣》是公孙尼子所制”,加之近代以来的疑古风气的影响,许多学者往往对沈约所说持怀疑态度,有人甚至认为《缁衣》等篇为秦汉之际儒生所作。而楚简《缁衣》篇的发现,证明《缁衣》等篇的年代要更早。根据发掘报告,郭店一号楚墓的下葬年代当在公元前四世纪中期至三世纪初,李学勤先生进一步断定其不晚于公元前三○○年,考虑到书籍有一个流传过程,则其书写时间可能还会更早,(12)基本在子思(前483?02)生活年代之内。因此,《缁衣》出于子思之手完全可能,而《缁衣》一旦被肯定,《表记》、《坊记》等篇的归属自然也就清楚了。
《五行》篇早在二十年前马王堆汉墓中曾被发现过,在“经”之外还有“说”,魏启鹏先生曾根据其思想特点断定为“战国前期子思氏之儒的作品”(13),庞朴先生则指出文中“仁义礼智圣”即是荀子在《非十二子》中所批判子思“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的“五行”,(14)揭开了思孟五行说之谜。但由于马王堆汉墓年代较晚,又没有更多材料可分别“经”、“说”的著作年代,故当时学者往往将其作为一个整体看待,倾向认为是孟子后学的作品,年代约在战国后期,甚或在西汉初期。这次出土的楚简《五行》,与帛书《五行》相比,有“经”而无“说”,说明《五行》“经”的部分成书年代应当更早,它是子思的作品完全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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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梁涛
编辑:
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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