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李玉琴的人见面常常询问她有没有对象?她总是回答“没有”。倒不是故意骗谁,只是不敢露出溥仪的名字,怕人家会象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她。数日之后,领导找李玉琴谈话,让她写个自传,因为工作表现不错,准备解决她的转正问题。自从回到长春,李玉琴就盼望找到一份固定工作,却总不能如愿,几次当上临时工,提心吊胆地干到最后,还是被辞退。这回熬出了头,她真高兴,花了两天时间,实事求是地写了一份自传,写完就象放下了沉重的包袱。她还天真地认为,宫中那段生活虽然也是历史污点,毕竟属于受骗上当,且发生在成年以前,总能获得谅解的。
交上自传后忐忑不安地等了3天,领导把李玉琴找到办公室,往日那种和善的样子没有了,代之以一脸冰霜,非常严肃地说:“你不适合做保教工作,到财会室算清工资后可以收拾行李回去了!”这话就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使她感到透心一般凉。
希望往往在最失望的时候突然出现。1955年夏天,当大姐夫把刚刚收到的一封很普通的信专程送交暂居堂兄家中的李玉琴并轻声告诉她“康德来信了”的时候,她愣住了,露出一副呆呆的傻样子,继而手也哆嗦了,心跳也加快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10年来,她无数次梦中寻找溥仪,那真是可望而不可及!有时刚见着面,没等说话人又不见了。“打起黄莺儿,莫在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溥仪也成了出征的人,她的精神寄托就在这几句古老的唐诗里。今天却不是梦,手里这封信的下款明明写着:“辽宁省抚顺城管理所溥仪缄”,那十分熟悉的钢笔字迹啊!这信来得实在太慢也太晚了!
然而,溥仪从来不曾忘记李玉琴,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溥仪不会想念婉容了,虽然在北京、在天津他们曾是那般亲昵,可毕竟是她逼走了文绣,又作出使溥仪脸上无光的事情。早在30年代中期溥仪就把她打入冷宫,从此绝情、绝义,只想听听她最后的死讯了。溥仪也不会想念文绣,因为早已传谕把她“贬为庶人”,那大闹“妃革命”的历史一幕使溥仪想起来就一阵阵心痛,她损伤了溥仪的天子之尊!对谭玉龄溥仪是想念的,还保留着这位宠妃的照片和指甲,可她毕竟早已不在人世,想又有什么用处?李玉琴和她们几个不同,正当青春年华,溥仪想起在宫中的情景,音犹在耳,形犹在目,怎么能不勾起深深地恋念之情?
早在伯力第45收容所当战俘的溥仪,曾听到关于李玉琴“改嫁”的消息,那是在嵯峨浩给溥杰的来信中谈及的,溥仪很失望,却没有完全相信,就带着问号回国了。李玉琴为了自己的幸福改嫁他人,又何尝没有可能呢!如果竟然改嫁,又会改嫁给谁呢?溥仪1950年秋天到抚顺之后,就焦急地寻求答案。然而,当时寻求答案还是有困难的,因为根据监规,不许犯人与家属联系。这个禁令后来被溥杰的十二三岁的女儿慧生打破了。她给周总理写信要求与爸爸联系,总理立即批准,并宣布允许战犯与家属通信。溥仪当时并不了解这个背景,却因此破除了缠绕心头的谜。溥仪回忆他与李玉琴取得联系的过程时写道:
1955年6月,我们的学习组长老普,从学委会开会回来传达说,所方允许我们和家属通信。这个消息激荡了每个人的心,各号都开起了热烈的小组会,人人都表示感激政府,对多年失去联系、下落不明的家属,政府也一一进行了调查。我想给北京的妹妹弟弟写信,正在握管之际,管我们学习的李科长走进监房递给我一张纸条:“你的妻子的地址查到了!”
“李玉琴?我的妻子?”
“她还等着你哩!”
李科员微笑着。这个年轻的大个子的端正的脸上,总带点微笑。这种笑容总好像在说:“一切都是很清楚的。”他把地址交给我,转身去了。我拿着纸条坐在那里,两眼热乎乎的……
据有关文献记载,早在1952年中央就曾指示抚顺战犯管理所查找战犯的家属和地址,为取得联系预作准备。不过当时朝鲜战争仍在继续,镇反运动也正在开展,时机显然还不成熟。直到1955年2月10日中央才作出决定,首先允许日本战犯与亲属通信,过了4个月,又允许国内战犯与亲属通信。但管教员李福生遍查溥仪填写的登记表也找不到李玉琴的地址,又亲往长春各处查找,终于在当地公安部门协助下大海捞针捞到了。李福生迅速返回,给溥仪带来了妻子的最新消息:李玉琴没有改嫁,并且参加了社会的临时工作,目前住在娘家,生活不错。溥仪非常高兴,当天就给妻子写了一封信。信封上的落款地址是按战犯管理所的统一规定写下的。信发出以后,他就日日夜夜地盼望回信,据看守员反映,溥仪夜间总是翻来复去睡不着觉。为此,李福生还专门找溥仪谈了话,劝他放心,应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会回信的。
再说李玉琴接到“康德”的信,迫不急待地撕开信封,从里面拽出两页信纸,第一眼便看见抬头处的称呼“亲爱的玉琴”,片刻之间,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噼啦啪啦掉落在信纸上,她立刻向堂兄告辞回家,马上给丈夫回信。满腹都是想讲给他听的知心话,真不知该从那里写起。这封信刚搭头,又收到五妹韫馨从北京寄来的信,也告知大哥的消息。李玉琴真高兴,把给丈夫的回信继续写下去:“亲爱的溥仪:10年渴望的人来信了。我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害怕这又是作梦,北京五妹他们也来信告诉我这个难得的好消息。这可真是朝思暮盼的人来信了……”
当溥仪终于盼来妻子厚厚的回信,并一口气读完又反复读过以后感慨万千。他在后来写的一篇文章中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感想:“这封写了六七页的信的开头,立刻在我心头引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妻子似的。从前,我有的不是妻子,只不过是‘娘娘’、‘贵人’,就像戏台上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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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庆祥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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