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最真实的贞观之治:一场形式主义的乌托邦
2009年11月03日 08:06《百家讲坛》杂志 】 【打印共有评论0

“孝悌”在儒家政治观中具有纲领性的地位。汉儒们很早就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家里不能够做到“孝悌”,出来做官也就不可能做到正直和忠诚,所以李世民希望在“孝悌”问题上获得儒家知识分子们的谅解,也并不那么容易。

贞观六年春天,监察御史马周就曾尖锐地指责过他的“大不孝”。马周说,年迈的太上皇,独自住在狭窄潮湿的大安宫内已经很久。东宫皇太子的宅邸尚且处在宫城之内,太上皇作为至尊,居所居然跑到宫城外面去了,这像什么话?况且陛下也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去探望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了。马周还说,陛下眼下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去九成宫消夏避暑,却从来没有想过太上皇留在湿热的大安宫里所受到的煎熬,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马周的激烈言词,显然深深地刺激了唐太宗。作为补救措施,他邀请老父亲随自己一同前去避暑,结果却遭到了拒绝,理由是隋文帝就死在了九成宫。从这一邀一拒中,也不难看出这父子二人间的感情裂痕已深。

为太上皇建造单独的避暑行宫,成了解决这场“孝道”纠纷的最终方案。可惜的是,在巍峨的大明宫落成之前,李渊却早早地去世了。

贞观七年的冬天,从少陵原狩猎归来的李世民,在未央宫举行宴会,邀请唐高祖也一同参加。个中盛况,《资治通鉴》有详细记载。李渊在宴会上命突厥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吟诗,笑道:“如今胡、汉一家,自古未有!”李世民则向老父亲敬酒,说道:“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全是您的教导之功。以前汉高祖刘邦也曾在这个地方大摆筵席,向他的老父亲敬酒,却在老父亲面前夸耀自己的成就。对此我是不愿意效仿的。”李渊大悦。

看起来父子间似乎已经隔阂尽除。

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李渊在贞观九年去世。李世民的妻子长孙皇后则死于贞观十年。儒家知识分子们惊讶地发现:伟大的“天可汗”,为他的父亲所修筑的陵寝,规模居然明显地小于为长孙皇后修筑的陵寝。

显然,这对父子自玄武门喋血之后,从来就没有达成过真正的和解。

儒家政治理想中改造皇帝的热情再次燃烧起来。贞观十年的某一天,李世民邀请他最器重的大臣魏征,一起登上了皇宫中一座新修筑的高台。李世民眺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魏征却说自己视力不好,什么也看不见。李世民把规模宏大的昭陵(长孙皇后所葬之处)指给魏征看,却遭到了这位刚直大臣的无情抢白:“臣以为陛下爬这么高,是为了眺望献陵(唐高祖所葬之处)。若是昭陵,臣早就看见了!”

对于儒家知识分子们的这种“改造”热情,李世民似乎一直都表现得相当配合。

贞观二年的夏天特别长,秋雨都来了,暑热却还没过去。宫中炎热潮湿,大臣们于是联名上奏唐太宗,请求营建一座干燥避暑的阁楼。李世民说:“朕呼吸系统有病(气疾),当然不适合长期住在潮湿的地方。不过若答应你们的请求,耗费恐怕会很多。当年汉文帝珍惜十户中人之家的资产,而放弃修建露台。朕德行不及汉文帝,如果耗费却比汉文帝还多,又哪里有资格做百姓们的父母?”

贞观四年,唐太宗又对身边的侍臣们说:“大造宫殿、池苑、台阁,是帝王所喜欢的,同时也是老百姓所不喜欢的。朕尊为帝王,富有四海,凡事都取决于朕。但朕确实是能够自我控制的,只要百姓们不喜欢,朕一定会顺从他们的意愿。”魏征在边上补充说:“隋炀帝就是个惨痛的教训。”

可惜,事实上李世民并不是一个真正能够自我控制的人。同样是在贞观四年,就在说这番自夸的话前后,他还曾下诏大兴土木,营建东都洛阳的皇宫。大臣张玄素对此极为不满,上奏说:“陛下以前去东都,把那些华丽的建筑都给拆毁了,以示节俭,天下人因此而众口称颂。如今又回过头去重建,这算什么呢?陛下天天说巡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会白白浪费钱财。如今国库空虚,陛下又要营建宫殿,这又算什么呢?当日太上皇要烧毁东都多余的宫殿,陛下觉得如果不烧,拆下来的瓦木还有用,还可以赐给贫民,虽然最后太上皇没采纳,但天下人都称赞陛下的仁德。事情才过去五六年,陛下如今却大兴土木,这又算什么呢?”

张玄素的这番挤兑没留任何余地,李世民很尴尬,只好回头对房玄龄“解释”说:“朕营建东都的本意,其实是因为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央,可以方便各地州府前来朝贡。如今玄素既然这么说了,日后朕去洛阳,就算露天而坐,也不会觉得苦的。”当然,房玄龄也知道“方便朝贡”不过是个很蹩脚的借口,但皇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他当然也要附和一句“陛下圣明”。

儒家知识分子心目中“内圣外王”式的理想君主,必然寡私欲而好仁德。唐太宗善于纳谏和勇于改过的事迹史不绝书,其“镜鉴理论”和“水舟关系论”更深入人心,看起来也很符合寡私欲而好仁德的标准,不过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严格按照某种既定的模板运作,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在魏征激赞张玄素阻止太宗营建洛阳宫、实有“回天之力”的同时,贞观五年,刚刚建完仁寿宫的唐太宗,突然又再次将营建洛阳宫提上了日程。民部尚书戴胄再三劝谏,得到了太宗的极口称赞,并因此提升了官爵。然而,洛阳宫终究还是修了起来,而且极为奢华,据《资治通鉴》记载,“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在个体的欲望与儒家知识分子寄希望于自己的仁德这二者之间,李世民一直处在一种痛苦的煎熬之中。出于私欲,他一心想要修筑洛阳宫;为了那众人称颂的仁德,他又屡次接受大臣们的劝谏,放弃了修筑。当屈从于个体的私欲而不顾一切把洛阳宫华丽地修筑起来之后,他似乎又受不了满朝士大夫们打量他的异样目光。所以,最终,洛阳宫问题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他狠下心,把负责工程的建设部部长(将作大匠)找来痛骂了一顿,指责他营造得过于奢华,免了他的官,然后把刚刚落成的宫殿,又给拆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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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谌旭彬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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