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河激战
我和蔡以典同去驻马店公干,动身之前,团领导交给我们写着“绝密”的档案,再三告诫无论遇到任何危险,也要保证密件的安全。我们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立即整顿行装,把密件缝在贴身的内衣上,马上出发,次日取了回条,赶着回团交差。战乱时河南农村凋敝,人烟稀少,天气阴森,四五里地也碰不到一个行人。我们提着胆往回赶,可是人生地不熟,走了许多弯路,天色渐黑,我们越害怕越走不快。赶到小商桥,看见破坏的铁路站台上挂着一盏马灯,光线闪忽,我们非常高兴地往亮处跑,跑近站台,那里的哨兵高喊“口令”,我们便用昨天的口令相答。哨兵认为不对,又大喝一声“口令”,我们以为他没听清楚,又以昨天的口令相答。哨兵听清了不是当天的口令,便扳动枪机,砰砰两枪打在站台的油桶上,声音很刺耳,更是吓人。我们猫着身子滚到站台下隐蔽,并颤抖地说:“我们是35军2师6团的政工人员,昨日出差,没有今天的口令。”哨兵要我们上去检查一遍,认为是本团人,才予以放行。如果不是站台上那些油桶挡着,我们两个年轻人早成了孤魂野鬼。
不久我们就奉命上了战场。队伍自夜晚十时出发,正是星月无光之夜,官兵牵衣而行,直到凌晨我们赶到漯河阵地。奉军在漯河南岸败阵之后,撤到北岸,凭河挖壕,企图顽抗。他们退走时破坏了铁桥,在南岸两个桥墩上各绑一个俘获我军的战士,用汽油浇身,燃火点天灯,烧得那两个战士面目焦黑,五官不辨,现状十分凄惨。我们趁此机会,向战士宣传北洋军阀残忍的暴行,大大鼓舞了士气。
我们六团担任正面攻击,刘团长把一营安排在敌人重兵的右翼,二营绕过河湾掩蔽体,顶住敌人的进攻,自率三营正面进攻。初战时敌人的攻势勇猛,枪弹密集,一颗大炮弹落在团长、夏指导员和我们身边不到5米之处,响声震耳,尘土飞扬。团长的望远镜被摔在地上,勤务员喻某挂彩。当时军械落后,最大的火力是迫击炮,如果像现在有核弹、火箭,我们便早已血肉横飞了。刘团长拂去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从警卫手中夺过望远镜,向对岸观察敌情。他的镇定,使我军士气更加高昂,英勇还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炮轰枪击,加上机关枪猛射,敌人伤亡惨重,渐渐不支。团长见敌人的枪声稍见稀落,便命令特务连指导员率领的运输队用木板绑着的木筏和早已准备好的隐蔽在河湾的小船,载着八连战士迅速渡河,并命七连掩护。敌人趁我军渡河之际,企图消灭我军渡河勇士于水中,迫击炮、机枪、步枪齐发,水中浪花翻滚,不少炮弹击中木筏和小船,我军仍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好在水面不宽,我渡河部队纷纷上岸,跳入战壕,与敌人肉搏。我军的冲锋号声和官兵“冲呀,冲呀”的喊声,响彻战场,敌军抵抗不住,纷纷退却。但在逃窜时,敌人又在离河500米处布置了一套防线,战斗人员是200多人的地主武装红枪会,他们受着“刀砍不入,枪打不进”的迷信宣传,赤膊上阵,手持系着红缨的梭标,挺身前进,横冲直撞。与我军接战时,他们真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神兵,当我军机枪、步枪扫射过去时,他们纷纷倒下,尸横遍野。余下的幸存者四处逃跑,我军一口气追了40里,才在几个村落宿营。
漯河之战是中路北伐军进驻郑州最关键的一役,张作霖的奉军损失惨重,在以后零星的战斗中,连吃败仗,精神防线完全崩溃。敌军沿途散落的被服、枪械、食品等遍地皆是。
过了漯河,部队进驻许昌郊外。许昌是中原重镇,城墙高大坚固,但久经战乱,墙壁上弹痕累累,我们进入城内,居民稀少,一片荒凉,街道上到处都是牛溲马粪。离城墙五里便是灞桥,桥宽不到十米,不要轻视这小桥,千多年前关公用青龙偃月刀挑过曹操所赠锦袍正是这个地方。
过了许昌,我军进入无人之境,很快便进驻郑州。
郑州回师
郑州是中原的大都市,我们的部队驻在英国教士已经逃跑的教堂里。各地农民大多到郑州抢门面、开铺子,四方杂处。那里苍蝇扑面,连炸油条的油锅里,也可以找到它们的尸体。于是,我军发动了一次清洁卫生运动,将垃圾运到城外,驱赶杀灭苍蝇,经过几天的整顿,市面才稍见整洁。
我们的部队在郑州休整,闲时我们几个小鬼常到市上闲逛。郑州离黄河60里,市上的名菜是“黄河鲤鱼”,我们四个打得火热的年轻人,都想尝尝滋味,但都囊中羞涩,谁也不敢做东,只好言定共付餐费。我们走进餐馆,报了菜名,堂倌拿出一条鲤鱼来,问我们大小如何?那鲤鱼约两斤多,活蹦乱跳,肚皮一段呈浅黄色,鳞片闪闪发光,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不久堂倌端上烧好的鱼羹,我们举筷一尝,鱼味果然鲜美,不腥不腻,肉嫩胜似豆腐。我们面对佳肴,猜拳行令,不亦乐乎,直到酒干肴尽,才东倒西歪回到住处。可惜以后数十年,再也未尝此美味。
到了5月初,师政治部正副主任、秘书、科长、团营指导员都纷纷先后辞职。我们年轻人都觉得奇怪,不知原因所在,到6月12日,惟一未走的第一科科长召集师内全体政工人员开会,由他作报告,内容有4点:
1、蒋介石于4月12日在上海袭击工人纠察队,双方战斗,纠察队战死120余人,伤180余人,被解除全副武装,开始清除共产党。
2、汪精卫、冯玉祥6月10日在郑州开会,决议公开反共。
3、驻扎在长沙的许克祥与教导团团长王东原于5月21日率部袭击共产党湖南省党部,捕杀共产党员,发动马日事变。唐生智也转变态度,站在蒋介石一边,反对共产党。
4、我们的部队,停止北进,回师广水。
散会之后,我们才体会到师政治部的主要领导为什么辞职的原因。国共合作,共同北伐,现在已成为国共分裂了。
第三天,三十五军军长何键下令师部退驻湖北广水,何键是跟着唐生智走的,看风使舵,他后来成了反共健将。国民革命的中部北伐大业,到此便算告终了。
我离职赶回长沙,正在中秋节之前,长沙一片荒凉,家家闭户,不敢外出,垃圾成堆,野狗狂奔,教育会坪被枪杀的共产党员尸首不全,到处成堆,惨不忍睹。国民党湖南省党校的学生,挨家挨户搜索共产党员。我是从部队回家的,自然逃不脱他们的怀疑。一个急风暴雨的早晨,我被他们绳捆索绑塞进了监狱,坐了66天牢。当时驻守长沙是何键的部队,但程潜率队赶走何键,于1928年元旦进驻长沙,对何键捕捉的囚犯大多从轻处理。我于当年元月交保释放。我个人的北伐征程也从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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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伏笑雨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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