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母被关押时直到1972年允许我们去探监,我们与父母真正是多年生死两茫茫。在监狱中,父亲坚持每天大声念英文、唱京戏,保持语言能力。他后来告诉我们,住单人牢房语言能力会强烈减退,王若飞当年从国民党监狱出来后,去修手表时把“表蒙子”说成“表锅盖”。
父亲对强加给他的种种不实之词,不管是面对专案组的逼供,还是万人大会的批斗,都没有违心承认过,真正坚持了真理。他们说“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是抹杀阶级界限。父亲说,1954年宪法通过时,毛主席是赞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毛主席还讲过“不管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那还不就是“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吗!有意思的是,后来父亲当选委员长,回到家第一句话竟是:“记住,你们要违法,罪加一等!”我们一听不干了:“不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1975年,父母从秦城监狱被放出,流放到秦岭大山中的商洛地区,住在一个干休所的几间简陋平房中。尽管生活清贫、受到软禁,但我们终于有机会和父母住在一起了。在商洛的这三年,父亲和我交流的机会比较多。父亲天天在读书、在思考问题,思考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有时上街走一走,和市民、农民交谈,他本身也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母亲在1978年春天解放了,任商洛地区副专员,一天要去参加文艺演出并讲话,父亲亲笔帮母亲改发言稿,居然给母亲当了一回“秘书”。
我从1976年初到1978年底,在商洛地区氮肥厂做了3年学徒工,工资不如原来的民办教师的一半。学徒第一年的10月,“四人帮”被打倒了。父母的问题虽然还没有解决的迹象,但父亲却已经要我重新考虑申请入党问题。经过父亲开导我还是下了决心,向车间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直到父母已被接到西安后的1978年12月26日,我离开商洛的前一天,厂党委通知我去谈话。一位领导说,早已同意我入党,之所以等到今天才通知我,是为了挑个好日子———今天是毛主席的生日。
父亲95岁的一生,几十年为党和人民工作,在国民党监狱中坐了6年半,在自己的监狱中坐了9年。如果平均一下,每周差不多有一天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也许正是这种独特的坎坷经历,才使他在中国民主法制建设中发挥了特有的作用。
父亲一贯坚持两句非常有名的话:“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他为了探索法治和平等,矢志不渝,鞠躬尽瘁,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塑造了我们的独特家风。
1978年几百名老同志自发到机场迎接父亲重返北京
1978年12月28日,父母和我们一起回到了北京。那天傍晚,当我们乘坐的伊尔18飞机在首都机场停稳后,几百位老同志“呼啦”一下围到舷梯旁,父亲和老同志们一一握手。很多人都哭了,现场非常令人感动。
事后据老同志们说,那天下午,他们不到2点就到了机场。中组部来接的人说:飞机还没有从西安起飞,大家都回去吧。他们都不动。林铁夫妇、程子华、吕正操、郑天翔、甘英……整个候机室满满的,都坐不下,大家谁也不走。
一直等到5点多钟,天黑了,飞机才来。机场还不准开正门,吕正操的弟弟把候机室的正门打开,大家蜂拥而出,把飞机舷梯围起来。程子华、郑天翔等几个人先上了飞机。然后,父亲和母亲从舷梯上走下来,他们穿着整齐、笔挺,像出访回国一样气派。
来到候机室,父亲和大家一一握手,程子华站在父亲的旁边介绍。父亲的眼圈都红了。程子华说:彭真同志累了,就到此吧。以后大家可以去看他。
父亲住在前门饭店,连续半个月,看望他的干部、群众络绎不绝。母亲说,没有想到会去那么多人接父亲。历尽劫波,父亲依旧忠贞党的事业。有一次,父亲在中央党校作报告,突然停电。几分钟后,灯光亮起。面对一张条子提的“你对‘文革’中自己的遭遇怎样看”的问题,父亲回答:“文革”就像刚才停电一样,在历史上只是短暂的一刻,已经过去了。全场掌声雷动。
“文革”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在政治分析之外———是对于建国以来正在构建的自己的法律体系的一个彻底反动。“文革”把我们的整个法制破坏殆尽,人民的各项权利在根本上丧失了法律保障。进入新时期以后,全国人民最大的一个心声就是“人心思法”,都盼望着进入一个法治社会。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的讲话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发扬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所以,真正的大规模恢复和健全社会主义法制是从1979年开始的。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编辑:
梁昌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