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和非标本:大庆和中国乡村
“工业学大庆”的口号在1976年仍然使用,《纽约每日新闻》的记者奥尼尔在大庆采访,他和另外16家美国报纸记者是获准第一批来这里的美国人。他感觉这是一片“寒冷而不友善的土地”,气候恶劣,野兽出没。但是这里的女职工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妇女们正在运送一筐筐石头,用手工再把它砸成小块,来铺设新的公路”。
大庆妇女开采队都是18岁到25岁的单身的前红卫兵学生,她们一起住在营房里,一同在公共澡堂洗澡,一同参加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她们以一种几乎像宗教那样的热情工作。”
她们的队长,一位“生机勃勃、能说会道的漂亮女人”告诉他:“我们能在井上工作,我们也能种田,我们能唱革命歌曲,我们也能打仗。男人能干的我们也能干。”奥尼尔觉得她们不是在骗人,因为妇女们的油井在4年内生产了170万吨原油。她们除了开采之外,还种植了大量蔬菜,而且还积极进行民兵训练。
奥尼尔看见她们穿着肥大的绿制服,在严肃地打靶。他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激励着这些女人,从中国的各个地方来到这个没有福利、充满艰苦的荒凉草原上。在那里,人们给他讲了落后妇女改造的故事。一个落后的个人主义的妇女,经过组织的批评帮助(他注明自己不知道是怎样指出她是落后的),成为克服了一切个人主义思想的“铁姑娘”。
奥尼尔不知道,其实那时候的大庆相比起别的企业来,已经算福利相当好的了,他记录,当时工人工资从19美元到55美元,并提供公费医疗、免费交通工具、水电和住房,如果夫妻俩参加工作,则“生活还不错”。大庆因为是中国人自力更生的典型,一直是中央鼓励各地工厂学习的榜样。事实上,由于当时各行业工资水平相差不大,所以在工厂工作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在中学工作的葛剑雄就羡慕工人,他们不用一天到晚政治学习,福利很多,可以发草纸、肥皂,夏天有冷饮,冬天还可以在工厂的公共澡堂洗澡。“在1976年的住房狭窄环境里,能在工厂的浴室淋浴当然是奢侈行为。”当时在房管所、商店工作的人因为能接触到紧缺物资,更让人羡慕。
当时在上海汽车齿轮厂工作的萧功秦有段时间少吃不用,积攒了200元,花3个月时间专门去甘肃探亲,看望在那里的哥哥,“在当时就算是豪举了,这样出门非常艰难,比现在出国还要庆幸”。当时没有什么追求,大家都挣一样的工资,所以是“均贫主义”,也不希望在“金钱”上能出人头地。他借了朋友花8元钱在抄家物资里买来的一个苏联相机,就上路了。当时农村的贫苦让他吃惊,在山西,一个柿子只要一分钱,母鸡1块钱,一只羊12块钱。甘肃比较富裕的陇西地区的农民也穷得可怕,有一家全家财产加起来只有16元,没有被子,用牛皮纸袋当铺盖,一家人只有两条裤子,谁出门就该谁穿,更多的时候是睡在家里。穿着蓝色卡其衣服的萧功秦被当作当地穿得最好的人,引起围观。1976年变幻不定的政治气候没有给萧功秦更多影响,反倒是1977年一位中央领导人的“五七指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指示要求把中国变成一个“大公社”,大家都要学农学工。“因为本来以为1976年10月后,中国可以摆脱乌托邦式的幻想了,结果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个东西。”幸亏后来就没怎么提起了,但是印象一直非常深刻。
1976年4月,到常州出差的葛剑雄睡在大通铺上,当时正好发生了天安门广场上的“四五事件”,出差的外地人很多,大家都在骂张春桥,骂上海,觉得都是上海的张春桥在搞鬼。葛剑雄躺在大通铺上,不敢说话,怕暴露自己是上海人,其实他的心里异常苦闷,不知道哪一天,中国的状态才会改变。
1976年,上海的爱民食品厂并入了冠生园食品厂,大白兔奶糖由原来的日产1吨变成了日产4吨,这种糖果自从1972年问世以来就很受欢迎,被作为礼品送给了来中国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圆听罐装的大白兔图案还作为美国当年的复活节吉祥物。那时候的著名糖果还有上海奶糖和结涟、百花奶糖,6颗上海奶糖可以冲成一杯牛奶,号称当时营养最丰富的糖果之一。
上海手表厂也在疯狂扩大生产,不管出厂什么样的手表都不愁没销路。70年代开始,为了追求生产速度,上海不少工厂把从前的办公室、生活房全部改为厂房,上海手表厂厂房没法扩大,就搭建了54个阁楼来生产手表,1976年年产500万只,“上海轻工业志”总结:涸泽而渔的市场行为使上海手表行业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呈现疲软,80年代全行业滑坡。但是在1976年,手表还是一票难求的结婚必需品,手表厂的机器声在那个年代也彻夜轰鸣,只停止了几天,悼念毛泽东的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