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陈毅与粟裕
那会儿时兴毛主席指示贯彻执行不过夜,我们分社女记者韩舞燕去这家工厂了解有关情况,有幸见到陈老总。只见他坐在小会议室的角落里,只抽烟,不发言,但小韩觉得老总那张脸还像从前一样威仪俨然。厂里有位刘师傅也曾对我说过:“陈老总的处境虽然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他襟怀坦白,感人的真诚没有变。”老刘还说:“我与他说话很投缘。有一次老总问我:‘在厂里,你是哪一派呀?’我说:‘我是比较保守的那一派,保皇派。’老总接上说:‘我也是保皇派,最大的保皇派。’说完嗨嗨地笑起来。记得老总还说过:“我总认为,如果中央有人犯了错误,领导层用开会的形式,也可以解决嘛!为什么非要搞这么一场运动呢?实在不理解。”
我到石家庄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是采访全省先进单位――正定县三角村生产大队。县委宣传部的干事小刘曾对我谈起陈老总到三角村参观的事,令我感慨良多。他对我说:“陈老总那次来,是我接待的,可以把全过程讲给你听听。”
有天上午,村前来了一辆灰色小汽车,最先下来的是张茜同志,她微笑着对大伙儿说:“陈老总向大家学习来啦!”她这一说倒把我的脸说得火辣辣的,因为我们中间,除大队领导外,县上领导一个也没有,我算是最大的‘干部’啦。接着陈老总也笑眯眯地下车了,我觉得老总的脸色不算好,不像照片上那么精神了,车上只有一名司机,连个警卫员也没有。我们把他们请到大队会议室,没有准备烟茶,只有大碗白开水。对这种接待规格,陈老总并不介意,依然说说笑笑,挺和蔼的。我抽的烟是两角六分钱的上海“飞马牌”,想敬老总一支又不好意思,倒是老总先开口了:“小同志,你抽的是什么烟呀?”一句话使我明白过来,老总大概没带烟,赶紧给他敬了一支“飞马牌”。老总接过烟,又掏出一元钱,请队里人到村供销社去买烟,买来的是郑州出产的两盒“前门牌”烟,他给在座每个人递了一支。他的表情挺亲切,说的四川话大家也能听懂。记得他还就近到庄稼地看了看,走访了几户社员,我们也没给社员介绍他是谁,他看到解放这么多年,群众生活依然很苦,心中不是滋味,这从他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来。
石家庄地区的赞皇县位于太行山麓,抗日战争时期曾是晋冀鲁豫地区129师领导机关所在地,是刘(伯承)、邓(小平)指挥战斗的地方。陈老总来到这里,像旧地重游似的,处处有战友的足迹。我在赞皇县听说,当地领导对于陈老总并不管“接待要低规格”那一套,使他感到宾至如归。赞皇县出产的大红枣,肉厚香甜,远近闻名,县里要送他几斤,老总一定要自己掏钱。消息传到省里,不料那位“文革”初期奉命接管北京市委,后来成为河北省革委会主任的“华北王”大发雷霆,说什么“他陈毅下来是接受改造的,下乡去买的什么土特产呀!”有人对我谈起这件事,使我想起“龙困沙滩,虎落平阳”的故事,心想省里这位领导也是个老革命了,假如还有点正义和良知的话,对当年这位叱咤风云,为党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物的目前处境,即便不能像周恩来总理那样明打明地加以保护,也该在暗中给予同情和关爱吧,怎可火上加油,相煎太急呢?可惜他只唯上,不唯真,向轻点说,也许是缺少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吧,嗟乎悲夫!
平山县的干部告诉我,陈老总到石家庄后,第一次下乡是到西柏坡。在那里,他没有受到冷落,没有尝到世态炎凉的滋味,使他心里暖烘烘的。他见到村干部像见了亲人,与他们一起吃了庄稼人的饭,喝了庄稼人的酒,像“少小离家老大回”那样。他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也许是因为多喝了几杯,话也多起来,他说:“我是犯了错误的人哪!”嘴角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位上岁数的村干部应对道:“你陈老总是甚样人,谁不知道呀!你可是有大功劳的人哪!”当陈老总返回石家庄时,刚走出村口,就被在田间劳动的乡亲们认出来了,大家把他围起来,每个人都想对他说几句话,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的汽车转过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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