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0年美国大选一波三折,再次令不少专家预测失败。但我们却发现有一位学者,依据细致入微的分析,对美国大选进行了准确到州的预测。他到底有什么秘诀?美国大选背后的选举地理有什么门道?选后特朗普可能有哪些极端举动?凤凰网《风向》带着这些问题,对话对外经贸大学教授龚炯。
核心提示:
1. 要预测准确,需要看可靠的民调比如大学民调,另外也要关注民调的评级。此外要分析一些关键政治数据,比如通过关键城市所在县的人口比例来推算选举结果——比如底特律所在的韦恩县,非裔投票率只要提升一点,就可以完成翻转。
2. 民主党倚重“北方策略”,通过提高黑人投票率把威斯康星、密歇根和宾州翻过来。黑人妇女肯定投民主党的票,特朗普则在弗洛伊德事件发生后失去了黑人男性的投票。而南方策略也拿下了佐治亚和亚利桑那等州。
3. 本次大选邮寄选票占比超过50%影响选情,特朗普反对邮寄选票,反而限制了自己的票数。目前美国各界广泛认为,没有证据能显示大规模的舞弊行为,重新计票查出的两三百张选票的错误无法弥补上万票的差距。特朗普翻盘的概率是零。
4. 大选结束之后,民主党会回归到中间路线,拜登新政权面对的唯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控制新冠疫情。拜登上台,中美关系自由落体的时代结束了,他会限制中美脱钩,但完全翻转特朗普政策很难。
5. 特朗普会在任内最后时间做出非常极端的举动,也许在台湾问题上还会有动作。虽然民粹精神的特朗普主义还没有走,但由于年龄问题以及共和党内的竞争者,2024年特朗普参选可能性不大。
6. 中国的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并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这是一个大趋势。同时也要防止像美国这样的国家对一些关键技术进行打压。疫后世界经济会很快恢复,经济体量在增加,在内向型经济为主的情况下,海外企业在中国的市场也不会变小。
我专门研究了这四座城市所在的县,
得出了大选准确预测
凤凰网《风向》:龚教授您好,美国大选刚刚落幕,您非常准确地预测到大选的最终结果,我们想向您请教一下,您基于什么样的信息做出的预测?
龚炯:好,我觉得有好几个原因。
第一,我会看一些比较权威的民调。在我们跟踪大选选情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数据,主要还是看民调。所以哪些民调可靠,哪些民调是政党宣传的民调,我非常清楚。所以英文讲take with the grain of salt(即有保留有怀疑地看待某事——编者注),就是说民调也是要挑选地看。
第二,我关注得比较早,而且是长期关注。其实民主党的政治势力已经开始慢慢回潮,从2018年的中期选举就有迹象了。比如密歇根、宾夕法尼亚在中期选举时,州政府的一些选举位置很多都被民主党给夺回来了。所以其实民主党回潮早有征兆,因此我大致是从2019年初就开始看选情了。
| 民调显示拜登长期领先
我觉得这些民调显示出民主党在白人的优势,尤其在北方的优势,其实是和实际情况非常一致的,跟2016年的选举不太一样。2016年大选民调,希拉里跟特朗普的民调是交叉的,只是到最后一两个月显示出来了希拉里领先。这种领先我觉得其实要打个问号,因为它前后不是很一致。但是这次不一样,从2019年初开始,至少在我知道的北方两个州,宾夕法尼亚和密歇根里面,它是长期一致领先的,所以我觉得这种民调就能说明问题。
另外也要分析政党的策略,这个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我看得非常清楚的一点就是,这次选举民主党主要是靠非裔美国人。我记得民主党大会开了四天,我每天都看。整个大会主题非常明确,就是叫黑人出来投票。这跟民主党选举策略有关。民主党有一个选举策略,他有一个“北方策略”和“南方策略”之争,北方策略就是说要把2016年选举的三个北方所谓“蓝墙”的州——威斯康星、密歇根还有宾夕法尼亚这三个州翻过来,这个叫“北方策略”。
“南方策略”看重比如说像佛罗里达、北卡罗来纳、佐治亚和德克萨斯还有亚利桑那这几个南方州。看得非常清楚,民主党还是注重“北方策略”,因为“北方策略”倚重非裔美国人,即黑人。从这三个州里面,主要就是这四个城市,密尔沃基,费城、匹兹堡,还有底特律,这四个大城市里面的黑人能够出来投票,他的投票率高一点就可以翻盘。
我专门研究过这三四个城市所在地主要的县,比如说底特律的是在Wayne county,密尔沃基的Milwaukee county,一查就查出来,这个县里面多少人,其中有多少黑人。然后跟2016年选举的数据比一比,2016年黑人的投票率是非常低的。所以你可以算一下,如果把他们的投票率提高一点,多一点黑人多出来投票,这个州是可以翻过来的。
|韦恩县(Wayne county)地图
事实确实如此,在Wayne county和密歇根,密歇根整个领先的15万票差不多,而Wayne county里面投票率非常高的。所以我觉得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计算。当时快要进入大选阶段的时候,我心里比较清楚,密歇根和宾夕法尼亚应该是没什么疑问的,是能赢下来的,因为他们的票源是足够的。
| 美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韦恩县(Wayne county)人口情况
后来威斯康星州又发生了George Freud(乔治·弗洛伊德)这个事情,那事情就非常清楚了。民主党要争取黑人的投票,而黑人的妇女一般来说是绝对把票投给民主党的。黑人妇女里面支持共和党的占比非常非常小,因为黑人妇女很多都是单亲妈妈,她需要政府的帮助;还有很多替政府工作,比如在州政府工作,在联邦政府工作,所以从传统上,或者从切身利益上来说,黑人妇女是民主党的主梁骨,backbone(脊梁骨),她们肯定投民主党的票。
特朗普在选举的时候有一个策略。他知道他拿不到黑人女性的票,他就要争取一些黑人男性的票。但是自从威斯康星发生了George Freud(乔治·弗洛伊德)事件之后,他的计划被打乱了,黑人男性的票他也没有了。后来威斯康星又发生了Kenosha的事情(基诺沙事件,指8月威斯康星州一名黑人被枪击引发抗议——编者注)。
| Kenosha(基诺沙)事件后的抗议
所以我觉得综合这两件事情来看,他已经是没什么胜算了,至少在这三个州我觉得是没什么胜算。我比较挣扎的时候是在看佛罗里达、佐治亚和亚利桑那三个州怎么样,到了最后一刻,我的预测是把佐治亚和亚利桑那给了拜登,把佛罗里达给了特朗普。
其实我觉得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因为佛罗里达的形势非常胶着,而且看资金的投入,民主党差不多投入了共和党的2倍,投了很多钱。后来迈克尔·布隆伯格还说要花1个亿,专门投在佛罗里达帮助民主党选举。而且在佛罗里达中部共和党有一些人反对特朗普,他们有“crash orange project”,就是要拿下orange county,全都是共和党的人,但他们是反特朗普的。
| 佛罗里达政治地理示意图。文中提到反特朗普的Orange county位于I-4公路区,人口增长最快。
各种新闻显示对民主党有利,但是从民调里面看,就看出来其实非常危险,并没有领先很多。所以我到最后觉得还是算了吧,保守一点,佛罗里达我就觉得还是特朗普。结果到最后特朗普还是领先,而且差距还是挺大的。
所以我觉得从综合各种方法看一些比较关键的数据,诀窍就是对美国的政治性非常了解,包括甚至到县级层面的一些数据。这些数据都是公开的,都可以拿出来看。如果可以分享一些经验的话,我觉得这个是最值得分享的。
主流民调不靠谱? 其实看民调是有门道的
凤凰网《风向》:您刚才也提到您会看一些比较受信任的民调,您看的是什么民调?另外您觉得本次主流民调的表现是准还是不准?之后我们还能不能相信它?
龚炯:关于民调的可靠性,首先就是我比较信任大学的民调。有些Monmouth University那个poll,他是一个大学出的民调,也有像North Carolina有的大学也有出民调,我觉得一般大学的民调都比较可靠的。
另外其实这些民调在历史上有可靠性排序。这些也是公开信息,可以去查一下,他们会给它打分,基于这个民调的预测,和后来实际发生的情况相比较的准确度。得分有A类的,A+的,A-的,B+,B-都有,我看我们国内的自媒体经常用到民调,像Trafalgar民调都能拿来说,那是一个评分C+的民调,很糟糕,根本不用去看。而且我去看过他们在亚利桑那的民调,显示特朗普领先很多。后来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它的民调,它的样本选择,比如族裔的一些比例,一看就和亚利桑那族裔的分布比例完全不一样的。它里面大概有70%或69%是白人,然而亚利桑那实际情况不是这样。亚利桑那现在应该差不多算所谓Majority minority state(少数群体占多数州),就是说少数族裔已经差不多超过了白人。所以那个民调是共和党的宣传机器,不能相信他。
|美国著名民调采集博客网站FiveThirtyEight对不同民调的评级
所以我觉得这些对民调要进行甄别,哪些是可靠的,哪些是不可靠的。把宣传的声音去掉,看一些真实的民调,还是很有帮助的。
至于这次民调可靠不可靠,我觉得,第一,这次民调在有些州还是很准的,在有些州确实是差距挺大。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威斯康星,这个州这次赢得非常险,民主党选票也就多了2万票,差距是0.5%。但是你去看民调,选举前差不多两三个星期之内的民调,都显示民主党差不多领先5%到7%的数据,这个差距挺大的。
但是在相同的情况下,密歇根的民调我觉得还是比较准的,最后票数差距是比较大的。所以这是第一点,民调在各个州的情况不太一样。
第二,比较严重的问题,刚才我们讨论过,虽然民调有误差,但是这误差不管是大还是小,都一边倒地低估了特朗普,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2016年民调低估了特朗普的支持者,而2020年的民调里面仍然存在这个问题。我觉得原因真是不好说。我原以为2016年这个问题很大原因是跟投票率有关。民调体现的是人民投票的意愿,但是你到底投没投票,这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这次不一样,虽然民调显示一些或大或小的差距,但这次选举的投票率是非常非常高的。投票率越高,民调应该越准。
这次大选投票人数可能超过1亿5千万人,将近70%的投票率,在历史上是非常非常高的。在这么高的投票率下,民调还是出现这些误差,这就不太好说了。我认为民调的调查方法恐怕存在一些结构性的问题。我期待着他们行业内的专家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个人的观点是一些比较可靠的民调机构,大部分还是靠传统的打电话方法进行调查。但是时代恐怕变了,像我们中国一样,很多美国家庭都没有固定电话。美国的电话很不一样,我们中国的固定电话跟手机电话号码是完全不一样的,而美国是合在一起的。是有很多美国人有固定电话,但是民调机构拿着这个单子去打电话,实际上对面很少有移动电话,大部分是固定电话。
所以他打这些电话的访问对象,大部分都是固定电话拥有者,但是其实很多美国家庭,尤其是年轻家庭,根本没有固定电话。我觉得这恐怕也算一个调查方式的原因。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我只想到这个,因为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美国的民调行业肯定会反思、研究这个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凤凰网《风向》:对,您刚刚也提到一些民意调查采取了比较传统的方式,我们知道有一位研究媒体的学者,他提到在行为数据方面,其实特朗普的支持者领先于拜登的,在传统民调方面是则拜登领先特朗普。他的观点就是现在用大数据的方法,可能会更精确地预测民调支持率的变化。
龚炯:我知道他们,复旦大学唐世平那个团队,他们都不用民调数据,用一些别的数据来跟民调想显示的投票倾向性来进行相关性correlation的研究,这个也是非常好的办法。可能数据有限,但是这种方法我觉得还是值得去探索的。
特朗普拒绝邮寄选票坑了自己,
而且 他“翻盘”概率为零
凤凰网《风向》:因为疫情影响,所以很多票是提前投票,或者邮寄选票,那么您觉得这类选票对本次选举结果有影响吗?
龚炯:我觉得绝对有影响的。美国也有人在谈这个问题,这是历史上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规模的邮寄票。从后来的数据看,至少超过50%。我记得到了11月3号前一天,全国已经投票的人数超过了1个亿,说明已经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已经投完票了。这种情况下对选情肯定是有影响的。
但是有一条要记住,特朗普一直是反对邮寄票的。他跟他的支持者说,你们到11月3号出来现场投票。我觉得恐怕他犯了一个错误。为什么呢?因为这种行为肯定是减少了他的得票数。如果容许他的选民去自由投邮寄票的话,回过头来看他的票数应该更多,因为邮寄票方便。有的人11月3号出不来,他就不投了,如果是邮寄票他就会投。这也跟他的策略有关,我觉得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新闻报道,前几天在选举点票达到最高峰的时候,他在白宫里面抱怨他的选举策略,那他的选举策略是什么呢?其实特朗普也是民调受害者,他看这个民调一看觉得老老实实投票他没希望,所以可能他听了他团队人出的馊主意。就是说,想一个办法,我就不承认邮寄票,我只承认当天现场投的票,然后我马上就宣布领先,然后我就跟你打官司,跟你闹事。然后一直拖拖拖,他希望能拖到12月14号,回到美国众议院去选举,因为在美国众议院里面,他拥有足够的共和党票数可以选他为总统,这个恐怕是他的策略。
要完成这个策略,特朗普必须要在11月3号当天保持足够多的票,所以他不希望把票浪费在邮寄票里面。我觉得他恐怕出于这样的策略。其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限制了自己的票数。我觉得如果他不反对邮寄票,老老实实选的话,这个结果还真很难说。你看有几个州差1万票,亚利桑那、佐治亚差1万票,所以也许结果会不一样。现在美国政界都学到了一个血的教训,即绝对不能反对邮寄票。反对邮寄票有个英文词叫ballot suppression,就是限制投票,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凤凰网《风向》:特朗普在很多州要起诉,他认为这个计票是不公平的,您觉得他获得支持或者说翻盘的概率有多大?
龚炯:他翻盘的概率是零。美国各界都有广泛的共识,其实没有证据能显示大规模的舞弊行为。他的律师朱利安尼跑到费城去打那个官司,他告的不是舞弊,他告的是“我不能进去看”。他说“我看不清楚”,原本是6英尺开外看,现在只能隔着10英尺看,还遮了一个什么布。这个是有原因的,因为有新冠病毒,这是一种防护措施,不能让人靠得太近。他没有一点像样的证据能够证明舞弊行为确实发生。
|底特律计票中心内部
我们在互联网上看到很多说什么舞弊行为,这些都是假新闻。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中文的自媒体里面充斥着大量的文章在说这个舞弊那个舞弊,说密歇根有6000票是假的,说要翻过来,这些都是北美华人圈子里面传回来的,都是假新闻。
你想想看,现在要重新计票的大概应该有三个州,一个是威斯康星,差了2万票,一个是佐治亚差了1万多票,还有一个州没点完亚利桑那,现在还剩下16000票没点,点完之后我估计也就差12000票。这三个州,每个州的差距都是10000多票,5位数的差距。
美国历史上曾经有重新计票的例子,也就差出来2、300票的错误的选票。大家要记住,每一次大选,有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不可能100%没有票算错的问题。没有票弄错的问题,没有本来是不合格的票变成合格的票,这些问题都是存在的。但是你严格去检查的话,查出来也就是2、300票,差得太远了,在差距1万多票的情况下,特朗普要靠这个翻盘是零概率,根本不可能。
凤凰网《风向》:特朗普其实得到了美国历史上第二高的普选票,我们也注意到这些选票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部,或者一些农村地区、城郊。这次投票结果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城乡二元对立,那么您觉得这种情况在美国的政治地理上是一个新的现象吗?
龚炯:其实早就有。我觉得这次选举是把这种对立更加凸显了。
首先,两边的投票率都是空前的高,一个差不多有7000万,另一边是7500万,可能会到8000万,这是非常分裂的现象。这背后有很大的一个经济、政治的背景,也就是说美国现在的经济在急剧变化。经济在不断地数字化,在不断向新经济发展,所以造成了两岸加州经济蓬勃发展,纽约、华盛顿、波士顿等地蓬勃发展。但是在中部,传统制造业的工作机会,慢慢慢慢就没了。
两岸得益的当然有很多白人,但是也有很多少数族裔的,包括移民。最受损的就是原来那些制造业的工人,那些白人,男性,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这种情况其实不可逆转,整个这一代人,他们没什么希望。这些人都40多岁了,你能够期待他转型吗?非常难。这种现象其实跟经济全球化、美国制造业外移,美国经济数字化等等密切相关。在这种大背景下,住在中西部的那一代人,他们的生活会非常困难。而且他们这个命运,我觉得也很难改变。特朗普说要把一些制造业的工作带回美国来,他没做到;拜登也这么说,我觉得拜登也很难做到。
|威斯康星州选举结果,呈现明显的城乡分离
所以像这种经济的变化引起族群的、年龄的、地域的对立,是不可逆转的,也不可避免的。当然联邦政府会做一些工作,但是我觉得这个矛盾还是存在的,美国其实长期就是这样子。美国有一个笑话你知道吗,说有个笑话就是说美国是两岸的蓝州,跟加拿大合并成了一个加拿大合众国(United States of Canada),当中的红色州自己成立一个国家,这是一个笑话。
但是其实这反映了一种现象,其实历史上红州蓝州其实就是这个原因,红州是比较农业州、重工业州,这种中部的州。蓝州是两海岸的。那现在有个变化,美国南部的那些州,因为人口迁徙的原因,像佛罗里达,像佐治亚,佐治亚的亚特兰大一直在扩,亚特兰大越来越大,很多人到亚特兰大去,都是外来的移民,都是一些professional,就是那些职业工作者,都不是工人,都是专业人士,还有少数族裔人搬过去,所以佐治亚形势在变。
亚利桑那也是这样的,亚利桑那有很多加州的人搬过去,然后又是拉丁裔的人口在膨胀。所以这个人口的变化,加上经济的这种两极分化,我觉得造成了美国政治的对立,长期来说我觉得是恐怕不会改变。
左右民粹不至于合流,
但拜登将很快迎来一个大考
凤凰网《风向》:您刚刚也提到,比方说现在很多随着政治地理还有人口版图这个变化,其实美国的政局也会发生变化。很多人说因为像很多新移民过来,会导致整个形势向民主党有利的地方,就像今年的德克萨斯,其实双方的差距也是比较小的。
龚炯:对。
凤凰网《风向》:但是也有一种观点认为,因为全球化的失败者会更紧密地团结起来,会战胜分裂的民主党,实际上这个趋势是身份群体会向右转,会投入到特朗普相对民粹的政党下面,您怎么看?
龚炯: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臭名昭著的特朗普的顾问史蒂夫·班农(Steve Bannon),他曾经提过这个建议。他说我们极右的共和党应该跟民主党的极左翼联合,他这个想法非常奇怪,但是其实也是非常聪明的一个想法。我觉得恐怕不太容易,因为现在你知道民主党内部他们也在检讨这个问题,因为民主党那个选举这次虽然赢了总统大选,但是在众议院是丢票的,参议院其实也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乐观,原来想象会重新夺回至少4票,现在才夺回1票。然后佐治亚的那两个参议院还要等到1月份重新再选。
所以我觉得整个民主党它内部也在反思。民主党内部最近刚开了一个会,是众议院的发言人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召开的那个会,会上面很多民主党的一些重要级的人物出来炮轰Nancy Pelosi,说是你搞的一些极左的政策,让我们丢掉了很多的选举。
我觉得就是在大选之前,民主党为了要建立一个比较广泛的联盟,所谓叫coalition,那个联盟里面当然包括一些比较左翼,像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代表的那批人。但是他现在政权拿下来之后,我觉得他会跟他们切割的,就是他会重新回到民主党的一个所谓中间路线,英文里叫centrism。因为他也知道,他在会上说了他要回到中间路线,这个太极左了,不要去提socialism这个词,这些问题都提出来了。
|民主党激进左翼的代表桑德斯,自认为“民主社会主义者”
尤其是拜登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中间路线,他一直是centralist嘛,所以我觉得大选结束之后,民主党会回归到比较中间路线。拜登一直在强调他是中产阶级路线,他的经济政策是一个中产阶级的经济政策,他的外交政策也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外交政策,所以我觉得他是会回到这么一个立场上来。虽然这种形势下,但是我觉得民主党的左翼,或者极左翼不太可能离开民主党,去跟极右翼联合在一起的,我觉得是没什么前途。他们应该不至于会这样,虽然有不满,他们伯尼·桑德斯那批人我觉得他们将来会很不满,但是他们还是会留在民主党内部的。
凤凰网《风向》:那么您刚才也提到之后的民主党可能还会有一个整合,您觉得拜登上台之后,能不能治愈美国这样一个分裂的情况?他在多大程度上会受到其他激进派的牵制?
龚炯:他当然会受到一些牵制,但是我觉得拜登说的非常清楚,他说他是给他投票的人的总统,也是投票反对他的人的总统,他一直是要讲一个所谓叫团结的信息给大家,所以我这个比较相信。拜登你看他的历史,他是不走极端的,他参议员当了40年,当议员就是一个妥协的事,他在共和党那边也有很多的朋友,像John McCain关系非常好的,他跟共和党以前做过很多合作。所以我觉得拜登的这个策略不会很极端的,他会跟国会的共和党做交易,进行妥协。
妥协,中间路线是拜登的英文讲叫hallmark,他的标志,他肯定会这样,我觉得他不会走一些极端路线,我觉得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上台之后,第一个测试就是新冠病毒这个事情,如果他在半年之内,没有把这个病毒控制住,我觉得他会有很大的麻烦。但是只要能把病毒控制住,他就是得很大的分,这是他新政权面对的唯一最重要的事情。现在政府已经开始向他汇报了,他马上要任命新冠委员会的专家成员,所以我觉得他对这个事情非常重视的,我们看结果吧。
特朗普没啥可输,
有可能在台湾问题上有所动作
凤凰网《风向》:您之前还有一个预判是说如果特朗普没有成功连任的话,他会大概率在任内最后时间,做出非常极端的举动,那么您看他现在可能会有什么举动?
龚炯:我觉得很有可能,这个符合他的习惯。他其实已经做了,他已经解雇了两个人。前面一个就是美国原来国务院海外援助署副署长,他把他解雇掉了,今天的消息把国防部长解雇掉了。我觉得他还会有,这个只是开始,他时间还挺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可以做很多事儿。
英文里面有一个词,这种总统叫lame duck president,就是跛脚鸭子,因为他做不了什么事。但是特朗普可不是跛脚鸭子,这两个月里我觉得他会闹得天翻地覆的,包括在外交领域方面,我觉得他恐怕对中国也是非常抱有不满,恐怕也会有报复,也许在台湾问题上还会有动作。这方面中国政府应该做好准备,他很有可能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因为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
他现在英文讲叫nothing to lose,没有什么好输的,所以他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来,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他会做一些非常极端的事情。他在国内已经做了,所以我觉得这方面他可能会有大动作。
|虽然台湾当局已经表态恭喜拜登胜选,但特朗普政权仍在就台湾问题大做文章
凤凰网《风向》:最近还有一个词非常火,叫作特朗普离去,但特朗普主义没有走。就是说他觉得这样一种相对平民的或者民粹的力量,仍然会再支配美国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人说特朗普会在2024年再回来竞选美国总统。
龚炯: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Trumpism,就是特朗普主义,这个我认同,这个他人走了,他这个主义还没走,很多人还是很认同他。这种民粹的精神,还有这种风潮,尤其在经济困难的时候,会更加泛滥。现在美国经济很困难,因为疫情的原因,所以很多人会失业,美国政府跟议会要谈的救济法案到现在钱还没有发下来,还没有达成协议。所以我觉得在经济越发困难的情况下,很多人失业,很多人经济困难面临被赶出去,租的房子被赶出去的情况下,这种民粹性的想法会很多,会很泛滥。
但是他2024年再回来选举,据我了解,它是有宪法上问题的,就说是不可以的。当然有报道说他这么说,但是我是很怀疑的。因为面临的一个法律问题,宪法问题,美国历史上好像就有一次,而且是特殊的情况,都没有的,这种现象没有的。而且我觉得他年纪也大了,到时候应该是快80岁了,78岁了,他精力非常充沛,我也很佩服他,大选之前4天跑了17场,17场大型集会,74岁的人,4天17场,但是到了78岁他还能这样吗?我是有点怀疑。
而且更重要的是,共和党里面他是还有竞争者的。2024年迈克尔·彭斯很想选,他的副总统有可能出来选。佛罗里达的参议员马克·卢比奥肯定会出来选,他的联合国的代表Nikki Haley也有可能会出来选,这些人其实都会出来选,所以他是有竞争者的。那个时候在共和党里面,其实是一个比较平等的竞争平台,那个时候我觉得未必他能从初选里面能够获胜,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凤凰网《风向》:但是现在毕竟是特朗普有这么多一些比较铁杆的支持者,会不会对共和党建制派也是有很大的压力?
龚炯:会有,但是其实共和党核心的支持者,其实也未必跟他的支持者有冲突的关系。你看那些共和党反对他的人,就是never Trumpist,很多不是说反对他这个理念或者观念,是对他个人,对他的人品,对他做事的方式,对他这种本性非常不满。所以我觉得共和党内部支持特朗普的人,跟不支持他的人,未来支持共和党别的竞选对手的人,不能对立起来,未必有本质上的矛盾。这个我觉得其实不是问题。
中美科技战会停止吗?
拜登会把脱钩限制在技术领域
凤凰网《风向》:我们知道美国新总统上台之后,可能对华政策会有变化,您之前也在通讯领域工作过,您觉得美国新政府上台之后,像我们的出海企业,比方说像抖音海外版,像微信,他们在美国之前面临的制裁会不会撤销?
龚炯:我觉得这个形势会有所变化。第一我觉得最根本的是拜登对中国的定位跟特朗普是不一样的。特朗普他说的是很难听的话,他说是we are raped by China,完全是作为一个对手、敌对的立场来看的。拜登他原来不是这样子的,他原来说的很清楚,他说中国确实是个竞争对手,是个competitor。但是也有合作的地方,他还强调合作的地方,讲到气候的合作。
所以我觉得他是大的立场定位是有竞争也有合作,在这个前提上,他对中国的一些企业在美国的运营,我觉得应该不会像特朗普这么打压的。虽然还有技术脱钩,他会把这个技术脱钩限制在技术脱钩里面,不会让它泛滥到比如说商业脱钩,包括文化交流的脱钩,中国的留学生去美国读书这方面。我觉得这方面这些政策,他以前特朗普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在这方面也开始用脱钩,这方面我觉得恐怕会停下来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我觉得就是在技术脱钩领域,就是在技术上,对中国的企业,这个打压我觉得恐怕也会有些变化。像美国商务部,商务部里面BIS,他们叫工业检查局,他把中国一些企业放在了黑名单上面。这个我觉得恐怕会有一些变化,他那个名单不会这么广泛,已经在名单上的企业,我觉得他可能会有一些特殊的特许。但是美国这个政治有这么一个问题,就是前一任总统的一些政策,你要把它翻转过来其实有些难度的,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另外一个我觉得拜登跟特朗普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人权问题上他是不太一样的,比如说香港问题上,特朗普是根本不在乎。但是拜登是很在乎的。所以我觉得他会强调这些问题。当然我们也要跟他谈,我觉得只要两边回到桌子上来谈,解决这些问题,其实还是很有前途的。
我们一直讲之前在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是自由落体,是free fall,但是我觉得总体来说,拜登他上台之后,这个时代恐怕会到头了。期待他至少把它维持稳定下来,是不是回头再回来,我觉得回到原来那个样子不可能了,基辛格也说过。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但至少他是不往下掉了,这个是利好的消息。
|10月7日,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说,中美必须为两国日趋激烈的竞争建立规则,否则有可能重演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全球政治的不确定性局面。
中国企业占据价值链高地是大趋势,
分工合作仍要存在
凤凰网《风向》:您之前提到过,就是在美国大选结束之后,新的全球治理会对全球化进行调整,中国面临一个选择,一是继续融入全球价值链,另外是建立以发展中国家为主的相对独立的价值链,您当时提到这个选择的时候,您认为这两种选择各有什么利弊?
龚炯:我觉得这个其实也并不矛盾,中国的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在全球的价值链当中不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更加占领价值链的高地,我们中国企业非常优秀,尤其是民营企业非常优秀。这是一个大趋势,避免不了的。
但是其实我们现在讲的这个双循环,要解决自己的技术瓶颈的问题,这个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特朗普给逼出来的。不是说我们原来要这样,像通信领域里面我们原来有很好的分工,华为做手机、高通做芯片。但是是被逼的,逼得华为去做芯片。中国是要解决一些瓶颈性的一些问题,但是这个其实并不代表中国要完全跟全球价值链进行切割,我觉得这个大方向还是没有变,中美经济的融合还是存在的。这种全球价值链分工协作还是应该存在的,当然是我们要有更好的方法,要防止这种像疫情带来的冲击。
但是其实回过头来看,虽然这次疫情闹的这么大,但是有一点,中国是全球最大的供应链上一个环节,但是我们这次是通过了检验,我们中国生产的供应链没有因为疫情受到影响,还是继续给全球供货。你看过去几个月我们的出口非常好,所以我觉得虽然有很多批评,这个全球价值链对这种全球性的瘟疫非常脆弱。
但是其实我们是经过了检验的,我们是没有垮掉,还是存在的,所以当然这方面我觉得还是有很多专家学者讨论,来研究怎么来避免这种脆弱性。但是我觉得全球分工协作,有一个全球价值链2.0版,我叫他2.0版,这个东西我觉得还是应该有的,还是应该存在的。中国企业还是要在不断的参与,当然同时也要防止像美国这样的国家对一些关键技术进行一些瓶颈性的打压,这个也是要做两手准备的,但这两个不矛盾。
|中国供应链
凤凰网《风向》:最后一个问题,您提到是很多成熟的大国,其实都是以内部循环为主的,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很多外国人,我们之前采访过欧盟驻华大使,他说如果你们进行双循环的话,我们欧洲企业想往你们中国卖东西,市场就会变小,这和你们开放的初衷不一样。我们怎么去回应这个问题?
龚炯:这个我不同意,我觉得关键是大饼在增加,整个经济体量在增加,我们还是保持6%,今年因为特殊,一季度二季度没有那么高,我觉得四季度肯定应该超过6%了。明年因为经济形势一片大好,我的老朋友国发院的院长姚洋刚刚说了,未来十到十五年,他说经济会非常好,这个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历史上1918年,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之后,一些比较发达的经济体,经历了整整十年的高速经济发展时期,尤其是美国。
一直到1930年那个大危机的时候,之前的时间都非常好,像这种情况我觉得在中国会发生的。我猜也是姚院长他讲这个话的一些原因,我个人也完全同意,就是明年之后,未来十年,五到十年,中国经济会有非常好的发展,因为它是一种报复性的增长。其实说起来是非常奇怪的,瘟疫是个自然灾害,自然灾害是会死人,会有财产的损失,是不好的事。但是从长期的经济发展趋势来看,每一次自然灾害之后,经济都会发展很快。
灾害之后会有经济高速发展时期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大饼在增加,而出口占中国经济体GDP的比重在不断地下降,这是所有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都是这样的。你出口的比例是慢慢慢慢在下降,所以我觉得这个大饼在增加,而且未来我觉得进口的增加速度恐怕会比出口加速得还快一点。
你看我们刚刚进博会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一次中国经济完全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别的地方都不行,我们中国还是蓬勃发展。所以我觉得我不太认同这种观点,我觉得只要这个大饼在做大,机会都有,尤其是一些在中国的外资企业,他们其实过得挺好。像美国企业我知道在中国有5000亿的商业利益,那些牌子像Starbucks在中国多成功啊,所以我觉得机会还是大,中国是全球第一大消费市场,对外资企业来说刚有消息,他们德国企业还在抱怨吗?BMW宝马销售额增长那么快,所以我不信这个说法。
凤凰网《风向》:我看您之前也说过,如果美国疫情能控制,其实美国经济也会恢复非常快。
龚炯:也会恢复非常快的。
凤凰网《风向》:全球经济也都会增长。
龚炯:是的。
凤凰网《风向》:谢谢龚教授。
专家简介:
龚炯教授,1995年毕业于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总校,获经济学博士学位。目前任职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经济系教授、博导,研究领域包括产业组织,金融,反垄断、规制、竞争政策和国际贸易等。
龚教授是中国经济学界的反垄断、专利纠纷专家,是美国Global Economics Group的学界聘请专家(academic affiliate),该公司是一家全球领先的经济学咨询公司。同时担任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兼并反垄断研究中心副主任。他还是商务部反垄断局特约专家,曾负责国家竞争数据库的总体设计工作。曾受商务部反垄断局委托,主持、参与了多起跨国公司并购案的全球反垄断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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