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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祖国与二二八:《悲情城市》中的台湾历史
2007年02月28日 09:39投票数: 顶一下  【

一九四五年之后的台湾,在「重回祖国怀抱」的期望中,却遭逢了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巨大变动和冲突,二二八事件正是政治冲突和社会冲突的具体表现,不幸以流血枪杀和残酷的迫害的大悲剧收场,二二八遂成为象征台湾集体命运的一个悲剧符号,二二八使回归祖国的梦想破灭,将「中国」和「台湾」切割成两个对立的群体,国民党被视为残怖的统治集团,将台湾本土菁英赶尽杀绝,或迫使亡命天涯,远走抑郁,促长日后的台独意识和反对运动,二二八成为「外来政权」迫害「本土族群」的符号,也成为「外省人」和「本省人」冲突的源头。(154)

换句话说,作为历史事件,二二八对台湾造成了在族群认同上符号系统的逆转。原本在日本殖民统治下,因为族裔(汉人)与文化渊源与原乡的地缘关系而自然产生的认同--中国=祖国,中国人=同胞--在经历二二八所代表的杀戮与侵夺,遂使得中国及其所关联的人民与政权一转而为压迫的「他者」。

二二八对于台湾本省族群的意义,《悲情城市》有间接而十分深刻的描写。表面上看来,《悲情城市》悲情的叙事,主要乃是关于林文雄与内地中国商人的帮派势力斗争与走私的,以及宽美和既聋又哑的老四林文清之间的爱情故事。二二八事件惟有藉由宽美与文清两人不完全的观点间接的被提及。然而这样的形式结构并不必然令《悲情城市》悲情这部电影的历史意涵有所减损。卢卡契(GeorgLukacs)在研究历史小说时即曾指出,成功的历史小说,如瓦特.史卡特(WalterScott)的作品,乃是藉由「鲜活地将人物描写成历史与社会中的典型角色」来使得过去的历史变得更明白易懂(35)。虽然林家兄弟与宽美不过是历史中的小角色,在他们的身上,观众所能感受历史的痕迹,恐怕远比历史事件的客观描述要来得更深刻。

尤其林文雄的角色,十分成功地被塑造成本省台湾人的典型。整个台湾的整体命运就在林氏家族兴衰的叙事主线中以寓言体的方式呈现出来。当时台湾所谓本省人的经历,从大哥林文雄得子,经营的「小上海」酒家开张到兄弟或惨死、或癫疯、失踪的兴衰中看见缩影。当林文雄手持短刀欲为其小舅讨公道,却在上海佬突然掏出的手枪下中弹,不可置信地倒地最后死亡的一幕,直指二二八的屠杀所带给台湾平民百姓的意外与惊悚。同时,这些政治领域中的小人物,他们虽然不是二二八事件中的积极参与者,然而当这样无心于政治的商人也好,公共领域之外的家庭主妇也好,或是言语不便的残障者也好,俱都受到二二八事件深深的影响时,这段台湾历史的悲情,毋须血肉横飞的大屠杀场面来表达。片尾林氏家族的衰颓,与宽美叙述丈夫被捕的信函,为二二八对当时的台湾社会所造成的「大屠杀」,作了更广而深远的见证。

如果二二八事件的意义只在于「外省人」与「本省人」之间的族群冲突的话,而台湾目前的国家认同问题也是由族群对立而导致的国家认同冲突,那么二二八的这段历史,是已经逐渐在被遗忘了。「本省人」与「外省人」的族群对立在二二八之后至今已经逐渐融合为一个「台湾人」的族群认同(最佳的例证或许是去年大选期间,外省籍的省长候选人宋楚瑜强烈地强调自己「吃台湾米、喝台湾水长大」的台湾认同,并且高票击败诉求「台湾人选台湾人」的本省籍候选人陈定南)。然而,二二八至今仍然不被遗忘,乃是因为在历史的变动中,台湾在一九四五年回归祖国遇难后,因为祖国的政权分裂为二,致使台湾至今依然在等待回归的状态。《悲情城市》重新提及二二八的这段历史,在前面提及的许多叙事策略中,似乎在要求观众在感伤与纪念二二八不幸的受难者之后,就以宽容的心遗忘这些不幸。然而,《悲情城市》这部片子除了回忆当时台湾人的悲情之外,它更以历史的形式,为二二八之所以发生的历史与文化原因提出反省,尤其是这段历史中所图显得台湾的中国属性的建构性。因此我的重新「记得」《悲情城市》,希望再次提醒台湾的国家民族主义者,在思考台湾的国家属性时记得历史的教训。

二、台湾光复后坎坷的「回归」路

对当前的台湾而言,二二八的历史意义比较不在于国民党军队的屠杀,而在于二二八事件所反应出来台湾的中国属性的神话。诸多对《悲情城市》的评论中,焦雄屏对于《悲》片在这一方面的看法,十分值得参考。她说:「《悲情城市》全片的的重点即在述说台湾自日本政治 / 文化统治下,如何全面转为中国国民党的天下,而这个结构又和台湾历史上一直频换统治者(葡萄牙、西班牙、满清)的复杂传承隐隐呼应。换句话说,二二八事件只是本片的背景,真正的议题应该是台湾的『身份认同』这个问题」(49)《悲情城市》这部影片,确实是在处理台湾的「身份认同」问题。更明确的说它是在处理台湾的国家属性问题:台湾是如何成为中华民国的。它刻划出在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九年,这个统治权力的过渡期间,台湾的国家认同所面临曲折的历史转变。它也提醒观众台湾与中国之间的作为两个不同群体的差异与冲突--例如语言的隔阂、文化与历史经验的差异、政治与经济利益的冲突以及血腥的暴力。依何米.巴巴(Homi Bhabha)所言:「国家历史传统的根源...既是合纵连横、立基扎根的建设的行为也是充满否定、变动、排挤、以及文化冲突的时刻("Introduction"5)。台湾的情形亦不例外。

然而这些冲突,在二二八起义爆发之前,均在中国国家民族主义的「回归祖国」大说辞(grand narrative)下被当时的台湾人容忍接纳下来。这一点在《悲》片中一开始时,欢欣鼓舞的气氛表现得很清楚。由电灯乍亮、林家新生儿(取名「光明」)、新店开张(取名「小上海」)、以及宽美愉悦的叙述口吻,在在象征台湾脱离日本殖民统治,回归「祖国」的喜悦与对未来所抱持的希望。然而,《悲》片很快地即让观众看见,即使台湾绝大多数的百姓也是一、二百多年前由所谓的「祖国」移民而来的汉人,「回归」实际所牵涉的各个生活层面,绝不是如一句口号那样简单。台湾回归「祖国」的路,如巴巴所说的充满「否定、变动、排挤、与文化冲突。」

《悲情城市》中几段关于日本的情节,首先呈现出即使在意识形态上,台湾人虽视日本为「外族」与「他国」而认同自己为中国人,在生活上与文化上经过五十年的殖民统治,台湾与日本远较台湾与中国有着密切的牵连。片中对于日本以极其明亮的灯光、唯美的镜头来呈现宽容对于日本友人的回忆,以及日本少女为青春的美而自杀的故事等对日本的刻划,连日本影评人田村志津枝都直呼「电影中所描写的日本是太美了,过分美化了」(金恒炜122)。然而这样刻意美化的描写日本文化以及与台湾人的情谊,无疑是强烈暗示台湾人民脱离日本所不可避免的失落与割舍。例如,日常生活上已经习以为常的日本语言与名字(如Hinoe 与 Hinomie)。另外,日本籍校长小川先生以及他的子女在片中乃是宽美与宽荣亲密的朋友,而不是一般刻板印象中凶残的日本殖民者。小川校长的拒绝遣返日本,以及小川静子在致送宽美离别礼物时所表达的依依不舍之真情,皆表达了台湾回归「祖国」时,所必须被强迫放弃的五十年来多少已经融入台湾人民的生活中的日本文化影响,以及彼此人民间私下建立的复杂关系。

另一方面,台湾与常年饱经战乱,又深具仇日的大中国意识的「祖国」之间在接触过程中同样不可避免的格格不入与不适应,在《悲情城市》中有详细的描写。影片中关于这方面最引人注目的是语言的隔阂。尤其在林文雄与片中上海佬交涉,请求协助释放其三弟一景,林文雄的台语须经过翻译成广东话再翻译成上海话方能沟通,直接地描绘出台湾与「祖国」间的文化鸿沟。然而,为了回归「祖国」统一的「国语」有其绝对的必要。可是,就在这样的强制学习「祖国」的语言的过程中,所谓的「回归」所意表的台湾的中国属性,就如片中教导台湾民众国语的老夫子,那一口带有浓重乡音的「国语」一样的「不自然」。

台湾这个不自然而坎坷的「回归祖国」,在片中一则关于国旗的笑话中显露无疑。为了庆祝台湾光复,所有的台湾家庭依规定都得悬挂中华民国国旗。因此原本的日本国旗在物尽其用的观念下,全数被台湾百姓改成小孩的内衣裤。然而,新的国旗并不像日本的太阳旗那样容易悬挂,上下左右都一样没有挂反之虞。由于他们完全没有被教导过中国国旗「青天白日满地红」的象征意义(例如红色在下方象征诸革命烈士为建国牺牲所流的鲜血),因此有一里长只得依他所熟悉的自然解读法--「日头出来满天红」--而将中国国旗反着挂。当他被告知他所犯的错误,而且可能因此被枪毙时,已经过了降旗时间,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国旗的笑话对于国家的本质饶富启示。国旗与国歌等国家的象征物可说是将「国家」这个永远不可及的符旨(signified),取得一种本质与本源假象的重要替代品(supplement of essence and origin)。在国旗的象征下,一个原本抽象的、靠着各种国家符号建构起来的观念,变得状似有形有体的主体,在国家民族主义者的行礼、注目中承接所有的爱国心与激情。而《悲情城市》中的这则笑话,正是截捕到中华民国的国旗尚未在台湾,由随意的符徵变成罗兰.巴特所说的「纯粹而单一的指涉功能」("pure signification function"),也就是国家「神话」(114)。台湾百姓对于「祖国」国家象征的误读,以及误读将招致的死罪,显示台湾与中国所谓「血浓于水」的国家关系不过是语言所建构的神话,由法律的暴力来加以维持的。「祖国」中国并非是台湾要「回归」的国家,而是一套全新而陌生的符号系统,需要从头学习接受的。

尽管回归的过程充满这些波折,然而当时的台湾人要到国民政府以及在台的中国人政治与经济上的迫害,与文化上的歧视几近无法忍受,台湾与中国想像中的自然国家关系才开始受到质疑。《悲》片中的知识分子在一次聚餐会中指出台湾当时的政经问题,包括米、糖等民生用品走私到中国大陆、通货膨胀,失业、以及法律的不公平。然而最重要的是内地中国人对于台湾人的不信任与歧视,以致于台湾人无法担任重要的公职。台湾人因为经过日本殖民统治,因此被看作是被「奴化」了。整个讨论就在之中的林老师反政府的呼吁中结束,要所有受苦的老百姓勇敢的站起来为自己而反抗。

作者: 林文淇   编辑: 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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