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从汉字整形说到“黑社会”之名
2009年08月25日 08:25东方早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羽戈

教育部打算对“琴”、“亲”、“杀”等44个汉字进行整容手术,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却引来争议声如潮,乃至被讥为“瞎折腾”,违背了中央领导所说的“不折腾”的政治精神。

不过,我倒觉得,对教育部此举,从形式上讲,应该表扬,起码它晓得,要倾听普罗大众的呼声;而不是像某些部门,若推出什么法规政令、提高垄断物品的价格等,就搞一个小规模听证会,收买一些民意“代表”,猫在小黑屋里,大家一起举手叫好,政令就此通过。这一回,教育部为“阳光政治”打开了一扇窗,如果它的耳朵足够敏锐,真正做到从谏如流,“瞎折腾”也许能生出光亮。

从内容上已经没什么好说,“瞎折腾”一语中的。“琴”字左上角的“王”字最后一笔由“横”变为“提”,我实在看不出美感的增值,若不仔细看,甚至察觉不到细部的变化。“亲”、“杂”、“杀”等字底下的“竖钩”改为“竖”,最后一笔由“点”改成“捺”,我是感觉到了变化——变得呆板了,生硬了。尤其是“杀”,下面原有那么一钩,写起来手腕一提,往上一顿,霎时激起了一股清冽、凌厉的杀气,让人想起古代的吴钩,想起飘逸的李白高吟“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想起少年李贺狂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不妨说,整个字的气象就在于这么一钩;改成一竖,相当于一个十步杀一人的侠客不再手持吴钩,而擎起一根电线杆子。汉字的象形意蕴就这样被败坏。

如此对汉字进行整容手术,打一比方,只有两个结局:或者将李湘整成了林志玲,一如既往言辞乏味;或者将林青霞整成了章子怡,固然与国际新浪潮接了轨,那种古典主义的高贵和华美却不幸沦为现代性的奴颜婢膝。这般整形,称“瞎折腾”都太客气,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教育部门这么做,不外乎是一种权力欲的呈现,暗示其权柄尚未被废置,衙门虽冷,还能折腾44个汉字,让全社会为之侧目、哗然。权力伸了一个懒腰,汉字开始遭殃。

由这一轮汉字整形,联想到汉语的千年命运,汉语所代表的知识权力如何与各种形态的政治权力发生关系,如何被政治手术刀割的面目全非。遂记起近日一条新闻:重庆警方正在“严打”黑社会,有网媒分析,按我们的官方语言,中国——至少在大陆——没有“黑社会”,只有“黑社会性质组织”,对于此次重庆“打黑除恶”,官方发言一般称“黑社会团伙”、“黑恶团伙”、“黑恶势力”,“黑社会”的说法仍然犹抱琵琶。

依照老百姓朴素的思维,“黑社会”与“黑社会性质组织”、“黑社会团伙”,其实是一个意思,所指为同一事物。所以,尽管官方言之凿凿,民间依旧一口一个“黑社会”,逐渐市场化的多数媒体亦随大流,“黑社会”长来“黑社会”短,“黑社会”横行没人管——“黑社会性质组织”叫起来多累,严重损害了汉语的语感。而官方并未对这种口径不一的言论予以禁绝。由此愈发可见,官方语言剔除了“黑社会”,仅仅为了标明一种姿态。

这是什么姿态呢?就像孔乙己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怎么不算偷呢,孔乙己争辩道,这是“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似乎“读书人”乃是一道净化剂,可以像过滤沙砾一样的耻辱和罪恶,将贬义词变为中性词。不说“黑社会”,而说“黑社会性质组织”,一如识得“茴”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要与小偷(我们则是要与那些黑社会疯狂肆虐的“资本主义国家和地区”)划清界限,严阵以待。但语言究竟有无那么大的魅力,可以改变事物的本质,可以让中国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泾渭分明于美国的“黑社会”?自然不可能。中美黑社会固然形态有别,性质、发展方向却大同小异:一面是公司化,一面是公权力化。

政治姿态不是靠标榜一两个语词所能挺立的。话语上排斥“黑社会”,黑社会照样默默生根发芽,荼毒生灵。民众的眼睛则是雪亮的,他们认为政府所宣讲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就是黑社会,正如马铃薯就是土豆,番薯就是地瓜。在这一场话语拉锯战当中,民间压倒了官方,“黑社会”压倒了“黑社会性质组织”。由此能不能说,改造语言的决定性因素,不是公权力,而是人民的生活?

如果认同这一论点,那么“琴”、“亲”、“杀”等汉字修订与否,则应该以社会生活的流通度、便捷度为标尺,由公众根据切身的、多元化的文化知觉和美感来判定,教育部实在不必越俎代庖。同理,是“黑社会性质组织”还是“黑社会”,我们必须学会与时俱进。

最后向教育部问一声:《通用规范汉字表》既称“通用”,怎么不见当前最流行的“囧”字的踪影?

(作者系青年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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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羽戈   编辑: 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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