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军、新四军是光荣的军队,其他抗击过日寇的军队不是好人?国家为什么不给他们颁发“为国作战光荣”、“抗击日寇有功”的证章?要知道军人一生最高奖赏就是获得国家荣誉。
凤凰历史: | 当我们对国军老兵表现出尊重时,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
方军:我组织远征军的老兵到国殇墓园去给烈士献花,让他们在国殇墓园最后呼三个口号。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袋食品,就是给幼儿园孩子买的膨化食品,一袋大约是5块钱,他们特别高兴,回家都供在神龛上,因为是他们头一次获得的尊重。[详细]
凤凰历史: | 国军老兵晚年的生活情况是什么样的? |
方军:解放以后,王振庸备受坎坷,天天就是挨揍、挨打的人物。最后王振庸拿着我的稿子在全村走了一遍,说北京作家采访我,说我抗战有功,我很高兴。让村里人都看,因为村里人现在还骂他,说他是老地主。他拿着稿子回到家里,门坎没迈过去倒下了。儿子把他抱在床上,他拿着我那篇稿子死了。[详细]
凤凰历史: | 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国军老兵的传奇人生吗? |
方军:比如童玉才是黄埔军校17期步科的学生,日本投降后,他在北京南口车站接受了日本投降。南口车站一个中队的鬼子把武器和弹药交给童玉才。后来他不愿意打内战,就跟黄埔军校毕业的两个军官逃跑,结果被共军抓住了。他们三个人拿萝卜刻了个晋察冀军区政治部的章,就拿这个章开假介绍信,又从共军的营地里逃跑。[详细]
核心提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是光荣的军队,其他抗击过日寇的军队统统不是好人?是好人、是英雄,那么,国家为什么不给他们颁发“为国作战光荣”、“抗击日寇有功”的证章呢?军人一生的最高奖赏就是获得国家荣誉。
(方军 受访者供图)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历史学者方军文字实录,采访整理:唐智诚,摄制:詹凯西
嘉宾简介:方军,1954年生于北京。1984年在日本读卖新闻北京分社工作,后在日本驻华大使馆领事部工作。1997年自日本留学回国后,出版《我认识的鬼子兵》一书,获中国图书奖、优秀图书奖。著有:《最后一批人》《战争最后的证言者》《最后一次集结》《最后的抗战老兵》等书。现为北京社会科学院中日关系研究中心副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父亲是八路军 文革时说国军打过很多漂亮仗
凤凰历史:您从1998年开始采访抗战老兵,到现在有15年了,是什么原因促使您选择做抗战口述史这个题材?与您的家庭背景、个人经历是否有关系?
方军:我父亲是上过抗日军政大学的八路军,刚解放的时候,他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当副总编辑,他们出版了一套红色历史从书,名字是《红旗飘飘》。解放军出版社出了一套书,叫《星火燎原》。但是《红旗飘飘》也好,《星火燎原》也好,他们写的都是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唯独没有一个国军抗战将士。
但是我父亲在1959年,1960年都看望过投降共产党的远征军将领,写了很多远征军的资料。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是黑帮,1969年被关起来了,我送饭时他亲口跟我说,国军在正面战场打了很多打仗、恶仗、漂亮仗,当时我特别惊讶。因为我父亲看过杜聿明写的远征军回忆录,是政协送到出版社审查的。但是,中央没有批准让这套回忆录上《红旗飘飘》一书。
那个时候出版的读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红旗飘飘》。《红旗飘飘》有20、30本,包括我们中小学的课文里都有这些内容,你们都学过,比方说三根火柴的故事,一根皮带的故事。三根火柴是讲红军长征的时候还有三根火柴,我们怎么才能让三根火柴都划着了,好做一顿饭,然后我们把皮带剁成几节,煮熟了以后大家吃,这是写红军的故事。
我觉得这套书影响了几代人,但写的毕竟是一部分人对于中国革命的贡献。像国民党抗战将士,他们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以说没有国民党前仆后继为国家,就没有共产党,共产党是国民党是什么关系?是左右手的关系,包括抗日战争时期,都是左右手的关系。如果没有重庆就没有延安,没有延安也没有重庆。所以我做抗战口述史,采访国军老兵。
接受日军投降的国军军官:不愿打内战开假介绍信逃跑
凤凰历史: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您采访过的国军老兵的传奇人生吗?
方军:比如今年92岁的童玉才,他是黄埔军校17期步科的,那个学校在西安王曲,他是12中的三大队的学生,最后毕业了以后要到军里面去,他是在国军16军3师, 1944年在洛阳打仗,打到三门峡了。他在河南参加战役的时候,是连排级干部。因为是在最前线,连排级干部牺牲的最多。他在河南指挥一个连,和日军血战,一个连一多半人都被打死了,他连里的副连长,几个排长都牺牲了,但是他还活到今天。
日本投降后,他在北京南口车站接受了日本投降。南口车站是哪呢?就在八达岭长城詹天佑铜像边上,现在叫八达岭车站,当时日军投降的时候叫南口车站。南口车站一个中队的鬼子把武器和弹药,所有的武器交给童玉才。
后来他不愿意打内战,就跟黄埔军校毕业的两个军官逃跑,结果被共军抓住了,然后共军晋察冀军分区的一个主任也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就说你们三个人留下参加共军吧,给他们上了两个月的政治课。他们三个人就想,如果我们三个现在逃跑,还不至于被枪毙,但是我们要参加了共军我们再逃跑,那肯定枪毙。他们三个人拿了个萝卜,刻了一个章,就是晋察冀军区政治部的章,然后他们三个人就拿这个章开了个假介绍信,又从共军的营地里逃跑,走了600里,所有共军的地方都给他们放行了,因为有介绍信。
走到最后一个地方不放行了,那个连长说,当时我们有政策,对于有文化的国民党军人,年轻的国民党军官,受过高等教育都要留下,留在共军里面,说你们这介绍信没准是假的。那两个人吓得浑身直哆嗦,脑瓜子就闭了,他就说,你现在打电话给晋察冀军区的政治部,问问看是不是假的。他说,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共军没有电话,而且这一路,他说拿这个假介绍信出来,到哪个共军的营地都是管吃管住,为什么呢?大家都不识字,根本就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我觉得这情节特逗。他好不容易从共军的防区出来,走到国军的防区以后又被抓住了,被投到国军的监狱里。
他后来找了一个老婆,他老婆是1941年参加共产党的,两个人都不愿意打内战,后来就结婚了。他一直都是反革命分子,当到1976年,过去有一个词叫“地富反坏右”,他们是被专政的人。天天扫大街,挨揍,干农活不给工分。
凤凰历史:建国后他和他妻子没有离婚,那他妻子是不是也要受处罚?
方军:当然,他们是一起挨斗的对象。后来他把自己的一生给了教会,他用自己所有的钱盖了教堂,为什么给教会?因为他小的时候,他的妈妈病得很厉害,可是教会不但给他们家出钱,出钱以后,还养着他的父母。从此以后,他就对基督教充满了好感。他甚至给我讲了一些基督教的教义,我听了目瞪口呆。他说他死了以后就把这个教给其他的主教,他以后就一无所有。
独臂老兵曾给周恩来写信 终生未婚晚年独居喝雨水
凤凰历史:国军老兵晚年的生活情况是什么样的?
方军:比如罗正达是很有故事的一个人,他1937年在上海的淞沪抗战,他去打了7天,打了7天以后,失去右臂。他1951年给周总理写信,周总理把信转民政部长谢觉哉。谢回信:“请找当地政府。”后来又给台湾写信,台湾回信说:“没有档案,无法处理。非常抱歉。”台湾的意思就是在国家统一前不予处理,这个老人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些老英雄生活状况都非常不好,他们家的房子、家具都是嘉庆年间的,包括他们家门口的7个水缸。这水缸是干什么用?我去的时候正下雨,他说,这些雨水顺着房沿流到这缸里,他就喝这个。那个水里面有好多小虫子,我说这水能喝吗?他说我年年岁岁,都是喝这个水,这个水好喝,太令我惊讶了。
因为他只有一个胳膊,所以生活非常不便利,淞沪抗战是1937年,距今有多少年?73年了,他一个胳膊,一直到现在,每天自己生活,他要自己洗衣服,做饭。这个人还特别倔强,不要别人帮助,我们给他钱也不要。
凤凰历史:他有孩子吗?
方军:没有。我跟他说你身上的伤疤给我看看,他说手榴弹爆炸,全身哪都炸了,全是疤。我说你结过婚吗?他说我这辈子没有摸过女人的手。后来我给他安排摸一摸女人的手,因为志愿者去看他了,其中有女的,我说你赶快握握手。
他为什么去抗日呢?就是因为一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前他就是一个农民。他自己说,我全是受骗才去参加的抗战,我说你怎么这么说呢?他说那些当官的忽悠我们去,去完以后就再不管我们了。他是这样向社会表示他强烈的不满。
凤凰历史:他是怎么躲过镇反的?
方军:他没有被枪毙的原因是,他1937年淞沪抗战他就是伤兵了,然后他一直在荣军医院里头,所以他没参加内战。他们伤兵在医院里,讲了很多故事。他说共产党派了好多女的到国军的军队里去,跟师长、团长、旅长、营长睡觉,然后把国民党的部队给拉到共产党那边去。
凤凰历史:最近陕西批准5名国军抗战阵亡士兵为烈士,您怎么看?
方军:北京有三条街:张自忠路、赵登禹路、佟麟阁路,是当时国民政府命名的,1953年周恩来让继续沿用这些街道的名字。英雄还是英雄,包括陕西追认的烈士,这是容易做到的事。但是对他们却不行。比方说他是浙江宁波的老兵,如果肯定他,给他的钱没地方来。必须得国务院发文,才能给国军抗战将士钱。
所以我一直说二次世界大战最大的奇观,就是国民党抗战将士没有国家荣誉,没有参战抚恤金。因为世界各国都是沿袭惯例:没发给你奖章,你就没有参战;你参战了,所以国家才发给你奖章。但是中国是发给八路军、新四军奖章,不发给国民党抗战将士奖章。
凤凰历史:能为我们说说国军女兵的故事吗?
方军:《最后的军统老兵》里我写了一个老太太王庆莲,她是译电员,今年90多岁。当时和她的上级一起翻译了日本偷袭珍珠港。这老太太现在还活着,当时她是个少尉,天天听戴笠的讲话,而且她对戴笠印象不错,她觉得戴笠每天都是兢兢业业的工作、抗日。
我还采访过远征军的老太太,她是一个护士,她先生是个军医。这老太太真了不得,她亲口给我讲,夜里来了个大狗熊,有两米高,就往他们帐篷走来了。她听见了,就走出来,说,如果要吃你就先吃我把,让我的先生活着吧。她迎着大狗熊走过去,那狗熊特别害怕,扭头就跑了。远征军我就采访过这么一个女的。
川军老兵解放后天天挨斗 被夸抗战有功高兴猝死
方军:我最值得庆幸的是写过川军王振庸,他是1916年生的,是陈希同的校长。陈希同教不起学费,王振庸是校长,就说你不用教学费了,就拿着铺盖卷来,睡在学校的角落里,每天也不用回家了。陈希同后来参加革命,最后当了北京市市长,最后又贪污下来了。
川军出川抗战时,王振庸在部队当上尉书记官,是李家钰上将的部下。有一次打仗,他们团长从城墙上跳下来把腿给摔折了,为什么要跳下来?在山西,一个团都打没了!就这样,李家钰还非要枪毙他,最后把他枪毙了,王振庸他们就抬着团长的尸体,一直走回四川。
解放以后,王振庸备受坎坷,天天就是挨揍、挨打的人物,我去采访的时候,村里那个参加过中印反击战的民兵连长,跟我说王振庸是老地主,你不要采访他。最后王振庸拿着我的稿子在全村走了一遍,说北京作家采访我,说我抗战有功,我很高兴。让村里人都看,因为村里人现在还骂他,说他是老地主。他拿着稿子回到家里,门坎没迈过去倒下了。儿子把他抱在床上,他拿着我那篇稿子死了。
我一共写6个川军,都是我到四川去采访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们都是地方军,但是川军抗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淞沪抗战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是川军干的。
远征军老兵把发的食品供在神龛上:头次获尊重
方军:我还写过一篇文章,叫《腾冲最后的62个老兵》,他们都是远征军的老兵。当时我组织他们到国殇墓园去给那些烈士献花,让他们在国殇墓园最后呼三个口号:一个是抗日战争胜利万岁,一个是为国家牺牲的军人们万岁,一个是中华民族万岁。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袋食品,就是给幼儿园孩子买的膨化食品,一袋大约是5块钱,他们特别高兴,回家都供在神龛上,因为是他们头一次获得的尊重。
凤凰历史:他们是回乡的国军吗?
方军:不是回乡,他们是大部队撤走以后跟当地人结婚的国军,包括逃跑的、受伤的,这些人全部是这样。没留在保山的那些部队干吗了呢?就随着国军到东北和解放军作战了。
凤凰历史:没有参加内战的老兵,在文革、镇反中的境遇会稍微好一点吗?
方军:他们是侥幸没有被枪决的一批人,否则,我也采访不上。但是,他们在1949——1979年,都是“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而被监督劳动。以解放初期的镇反为界,上尉以上军官的是“历史反革命”;中尉军衔以下的国军军人为“现行反革命”。即使不入狱,也是被监督劳动、和成为“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对象。
1975年,毛泽东签署命令:“凡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宪特一律释放,与家人团聚”。1976年,所有在监狱关押的国民党县团级以下的军人也被全部释放。直到1979年邓小平主持工作,实施改革开放才摘掉套在“反革命们”身上的无形枷锁。这些人都是“现行反革命”,但是我去了,他们就是一句话:“北京来个作家,北京这么重视我们。”实际上我也不代表政府,就代表我个人。我的官衔是什么呢?就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家,但是这62个人都很高兴,这是10年前,现在老兵已经很少很少了。
抗日老兵一生最高的奖赏是获得国家荣誉
凤凰历史:这些老兵得到一点点温暖和尊重就觉得特别高兴,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方军:能活到今天的国军抗战将士真是凤毛麟角。以浙江宁波而言,仅仅发现26人。其中,百岁的老兵三人。年龄最小的抗战老兵仅一位,是89岁。
国军抗战将士的人生基本上分成两大部分。其一,参加抗日战争的部分。其二,建国后64年的部分。从抗战胜利到1949年成立新中国之前,国军将士为保卫“蒋介石的皇权时代”而作战。因此,按照“胜者王侯败者寇”惯例,后来,被残酷专政近30载。历朝历代、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城门斩首、流放边陲、贬为奴仆、财产充公……。国军将士的命运随着时代的进步,稍有改观。尽管如此,仍然是触目惊心。没有被拉出去就地枪决、能侥幸活下来的,是幸运儿。
唐宋元明清、民国以来,中国只进行了两种战争。“抵御外辱”和“保卫皇权”。抗战后是国内战争,也叫解放战争。是中国人民推翻腐朽、腐败的国民政府的战争。近百年来,共产党人为反对国民党的独裁、腐败,前赴后继。遭到无情的杀戮。国民党所领导的军队是生活在中国最低层的民众组成的,他们遭到无情的歼灭。迄今为止的一切杀戮都是历史习惯的沿袭,民众是保护皇权战争的牺牲品。
战后68年思考此事,我认为以往的思维方式应该改观了。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保卫皇权”是不是错的姑且不论,“抵御外辱”却是英雄行为。难道,我们中国人民之间的恩恩怨怨要世世代代延续下去?难道,我们中华民族“国家荣誉统一化”就不能实行?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是光荣的军队,其他抗击过日寇的军队统统不是好人?是好人、是英雄,那么,国家为什么不给他们颁发“为国作战光荣”、“抗击日寇有功”的证章呢?军人一生的最高奖赏就是获得国家荣誉。军人为了国家的利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如果抗日战争不是为了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那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党派的利益高于国家利益?高于民族利益?
习近平在会见吴伯雄时强调:“我们应该登高望远,看到时代发展、民族振兴大趋势,看到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摆脱不合时宜的旧观念束缚,明确振兴中华的共同奋斗目标。” 我认为,习近平主席这句话很重要。国共两党的老兵都快要死绝了。一切都是历史。因此,要摒弃前嫌:“在共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抚平历史创伤,谱写中华民族繁荣昌盛的崭新篇章。”
中华民族应摒弃中国人杀中国人的战争
方军:我写书要阐明的政治立场不是要记住仇恨,而是主张:中华民族的后代应该摒弃“中国人杀中国人的战争”、摒弃“中国人仇恨中国人的社会坏境”。我们的敌人是外国入侵者,我们的敌人是贪官污吏。我们中国人不再为“保卫不同的皇权”而相互厮杀!相互仇视!相互为敌!互说假话!坐在太和殿、保和殿和中和殿里的皇帝们永远希望我们互殴,最后统统成为下跪的人群。那么,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仇恨、我们老百姓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有没有尽头?在有如此“梦想”的同时,我正在记录我们身边的现实故事。而已。
凤凰历史:能为我们说说八路军的英雄吗?
方军:比方《最后一批人》里面写过一个人叫黄廷廉,他是沈阳空军的一个大领导。黄廷廉当时被鬼子抓住了,然后鬼子把他们20几个人送到城外面去砍头,很多老百姓看着。黄廷廉说,要砍先砍我的头,因为他是一个干部。然后鬼子说你站好,一刀砍在他后脑勺上。他回过头问鬼子为什么没把我砍到,鬼子说你再站好,又一刀。我都看过,他脑袋上有这么大的刀印,然后鬼子上去以后拿枪刺,好几刺刀,把这些八路军都给杀了,然后扔在坑里,拿土埋上了,黄廷廉夜里居然爬出来了。还有一个人爬出来了,爬出来那个人说,黄队长你还活着,那人说完就躺下了。他就爬到老乡家里敲门,老乡说,白天不是把你砍头了吗?你是人还是鬼?最后黄廷廉被送到延安去了,他是咱们国家的大英雄,1955年评军衔就是上校。
杀过杨靖宇的日本老兵:对东北抗联充满敬意
凤凰历史:您还采访过很多侵华日军老兵,能不能说一位让您现在回想起来印象还特别深刻的人物?
方军:我觉得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关东军的老兵,他当时抓了杨靖宇,把杨从山上抬下来,最后割掉了杨靖宇的头,挂在那里展出。我采访他的时候,这个日本兵对共产党领导下的东北抗联,仍然充满了敬意。就军人对军人而言。因为日本关东军当时在东北太强大了,他们有100多万军队,而东北抗联才几万人。实际上从1939年到日本投降1945年,整个东北应该说没有成建制的抗日力量,只有极少数的游击队。
不痛恨日军 痛恨把人变成鬼的时代
方军:我写过一个叫盐谷保芳的老兵,我到东京去看他,他已经动不了了,但是他20多次来华谢罪,山东省甚至给他泰安荣誉市民的证书。他1921年生,1942年到山东泰安打仗,这时他在泰安刻的碑,叫中日友好亲善碑。盐谷保芳已经起不来了,我们给他扶着坐起来,这是盐谷保芳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捐献的,就是他们部队,日军59师团的军装、军刀。
凤凰历史:您是怎么认识他的?
方军:在东京的时候,我骑着摩托送外卖,跟他们认识以后,他们有老兵协会互相打电话说,北京来一个小伙子,他爸是八路军,然后这些老鬼子都要给我爸打电话,他都打过。他身上中了六枪,都是贯穿伤。我们俩一块洗澡,他那儿还种一枪。然后我就说,你儿子真是你生的吗?他说当然,我说那你还可以,那中了一枪,你还能再生个儿子,你真了不起,那是很厉害的。所以我跟鬼子在一起,别人看着都笑,说你们怎么没个正经,我跟他们是朋友。
凤凰历史:有很多人很痛恨侵华日军,没办法跟日本人交往,您是怎么跟他们做朋友的?
方军:我真不痛恨日军,我痛恨的是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把人变成了鬼。盐谷保芳在军事博物馆,当时就写下了他的意愿,向中国人谢罪。
盐谷保芳跟王永坚打了好多年,他知道王永坚是泰安地区游击队的头,但是王永坚不认识他。他们去抓八路军的时候,到村里让把八路军说出来,都不说,他们部队的人把一个小孩从人群里拉出来,点着火堆,当时就扔火堆里,小孩惨叫两声就死了,别的人吓的看都不敢看。王永坚就问他有没有这么回事,他说当时我也在场,这个老兵就哭了。当时互为敌人,但是战争过去这么多年,都90多岁的人,最后他们两个人交换帽子,说我们要友好。
凤凰历史:想到当年他们把小孩扔到火里面烧,那么残忍,现在怎么能够跟敌人又坐在一起呢?
方军:他也谢罪,他当时都哭了,但是我觉得是中国人大度,不止领导人,普通的平民都是那么大度。你既然来谢罪,我就原谅你。
凤凰历史:您怎么看待日本右翼?
方军:日本首先是民主社会,民主社会你说什么都行,但是杀人放火不行。否认历史是个人的观点,同时反对战争也是个人的观点,在日本都是可以存在的,他们甚至在报纸上说,当时我们虐待慰安妇。
前两天有个人在靖国神社前撒尿,我说别这样,很不好,因为你可以利用日本的报纸杂志发表你的思想,那是一个民主社会,说什么都行,不用干那些违法的事。我始终认为,右翼也好,左翼也好,每个人都有每个的生活环境,我对他们一点都不生气,也不觉得奇怪。各自发表各自的观点,我们说以礼服人现在社会不用非得我给你一板砖,你给我一板砖,那些都很不好,理智地来讲各自的观点,我从来也是这么对待日本社会。右翼我看见过,在日本大街上真是很猖狂,用大喇叭广播,有点吓人,像流氓团体。
我在东京听过中曾根康弘的报告,他讲了他是海军的中尉军官,他们的船曾经到上海一带游弋,他说二战的时候,他的大学同学死了42个。中曾根康弘跟周恩来关系很好,他的大衣掉了,周恩来居然捡起来给他披上,还是在人民大会堂门口。还有前首相田中角荣,二战时是关东军骑兵,他们一直打到北京的三河县,后来发高烧回去了。大平正芳是特务,他在张家口一个特别大的特务机关当头。我说的这三个人都是侵华日军,但是他们为中日友好做了很多工作。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北京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1997年自日本留学回国后,出版《我认识的鬼子兵》一书,获中国图书奖、优秀图书奖。著有:《最后一批人》《战争最后的证言者》《最后一次集结》《最后的抗战老兵》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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