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折 口述 刘小萌 撰写
吹响上山下乡的号角
自从学生们卷入派仗,我就觉得没有意思了,那时就一个想法,应该走出学校去。怎么走出学校呢?最初的想法是要创办一所与社会实践紧密结合的学校,一所“红卫兵”大学。我把自己的想法在班上说了一下,大家跟我开玩笑说:曲折要学武训办义学。当时我走访了不少有志搞教改的学生,包括去南方搞过调查的彭小萌。但很难取得一致的认识。我的同学刘崇威说,女八中有个叫郭兆英的,有同样想法,可以找她一块儿聊聊。郭兆英是在校入党的好学生,学习突出,班里的学生干部,学校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时,她担任主任。后来她眼看学生间斗来斗去,就当了逍遥派,带着一些人到河北易县狼牙山地区访问,作社会调查。1967 年4月,郭兆英就到我们学校来了,交换想法,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印象很好,但谁也没想到,在共同的志向中后来会结为伴侣,共度人生。
于是我们在一起学习,统一思想,做物质方面的准备。原来准备“十一”以前走,去新疆。我当时跟上边有些接触,认为应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就向北京市劳动局汇报:我们要上山下乡。劳动局一听,特别感兴趣。他们说:“现在,原来上山下乡的那些人都在闹回城,把上山下乡当成‘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大批特批呢,你们还要下去?”他们认识到这件事对他们做工作有利,就说:“能不能这样,我们也汇报一下,看看怎么安排,别着急。”我说:“那可以,请给我们—个答复。”他们很快就向上头汇报了。不久,北京市的意见传达下来:“领导认为你们的大方向是对的,但是,你们去的地方能不调整一下?不要去新疆了,是否可以去内蒙古,那儿的情况好一点儿,内蒙古已成立“革委会”筹备小组,比较稳定。”我征求大家的意见,都说,上山下乡这条路子怎么都是走,和工农结合嘛!我们要求到边疆去,如果选内蒙古也可以。很快给他们回了话,北京一方立即和内蒙古联系,内蒙古方面很快就把这事儿落实了,还派过两个人来接我们,都是锡林郭勒盟安置办公室的。
“十一”那天,我去天安门观礼台,看了盛大的游行。“十一”后开始起草上山下乡的誓言。通过誓言可以看出,当时的知识青年都是非常真诚的,他们真心实意准备到边疆去吃苦。
10月7日开家长会,杨振祥介绍了我们将要去的白音宝力格大队的情况,市安办马友超讲述了市里的意见,然后是家长表态。本来计划走11人,家长会后少了一人,家长不让去,剩下10个人。临行前在市委召开座谈会,丁国钰等领导都参加了,我们表表态,他们发表些意见,主旨是:要有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要向当地群众学习,要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
9日早上,我们10个人在天安门广场宣誓。在“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横幅下,由我领誓。送行的起码有2 000人,并不是刻意组织的,有本校的同学,红代会的战友,还有几个学校的学生和家长……围观的人也比较多。宣誓以后上了车,没有一个人哭,心里充溢着一种很崇高的使命感,我们要去做一件很伟大的事业。汽车开动以后,两个来送行的同班同学说什么也不下车了,非要跟着走不可。车过德胜门,我才硬把他们从车上推下去了。这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同学之间的感情真深啊。
当天到了张家口,住在驻军军部,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请苻先辉军长给我们讲长征故事。他希望我们时刻准备着迎接困难,不管有多大的困难都要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11日早晨从张家口出发前,听到电台广播首都“红卫兵”小将赴边疆插队的消息,大家备受鼓舞。也就是从这时起,我们10个人的自发行动,被传播到全国各地,被赋予了更多的官方色彩,并成为“文化大革命”10年间1 000多万城镇下乡知识青年的先驱。
需要说明的是,在我们出发前,中央并不知道这次行动。中央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后来得知,10日那天晚上,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中学教师代表,会上有人把这事汇报了。陈伯达等人当即表态,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陈还指示说,新闻单位应做些宣传。第二天,消息就登在《人民日报》上了,而且是第一版。
这一广播、一登报,影响就大了。为什么紧随我们之后,首都第二批知青一下就起来了?原来的顾虑没有了,什么“斗、批、改”任务啊,大方向问题啊,中央支不支持啊,这行动对不对啊等等顾虑。都一扫而光了,中央明确表态支持。所以,很快就有了第二批,他们的方向有两个,一是东北,一是内蒙古。
10月15日到了目的地白音宝力格大队,一下车,大家就忙着扫院子、挖厕所。我们住的大队部(有蒙古包也有土房)同时也是饲料基地。当时收获时节已过,大家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收草木樨、垛麦垛,非常积极,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
早在1965年,大队就安置过一批知青,是从林西县下来的,有十来个人。队里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刚来时决心可大啦,豪言壮语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可还不到一年,全走了。”
大队认为前一拨知青之所以没留住,是因为在生活上没有给予很好的照顾。所以等我们到了以后,生活上的照顾无微不至,一开始还专门有一个人给我们做饭。刚到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脑子里全然没有做饭、做家务的意识。没过几天,队里的负责人德全问我:“你们谁做饭啊?”我说:“噢,对了,得做饭,该我们自己做饭了。”他问:有粮食吗?我说没有。他说:“得去买粮食啊!”我说:“去哪儿买呀?”他说:“公社那儿有粮店,到那儿买了粮食,就可以做饭了。”我就找他要了一匹马,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骑上去感觉挺不错。马开始往公社走,可是只走了二三百米就不走了,回过头来往回走,这马总在那儿吃料,特别恋家;我们知青点离公社大约4 000多米,我只好拉着马去公社。等回来时,粮食驮在马背上,我骑上马归心似箭,走得飞快。
不久就发现一个问题,知青与牧民在生活、劳动上各干各的,达不到结合的目的。这样,配种工作即将结束时,首先有两个女知青住到牧民家去了。开始时,知青内部有争论,我属于支持的。不久,她俩汇报说,在牧民家感觉特别好,也很安全(本来担心她们不安全)。在会上,我们决定全体知青下到牧民家去。
1968年元旦,我们开会布置插包的事。会开到很晚,大家都睡了,只有我们三个负责人——我、郭兆英、胡志坚一直守候到天亮。吃过早饭,大家分头到各家。队里给挑的都是家境很不错的家庭,贫协主席呀,党支部书记呀,党员家呀。我分的那家牧民很年轻,男的叫桑布,比我小一岁,他妻子比我还小,他非要知青到他家去住不可。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是一场大灾。放牧羊群是最艰苦的。大队的牛群基本放在沙柳林里,外面风天雪地,里面却风平浪静。放牛的牧民党员多一些,劳动强度没有放羊大。我想,知青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就去找牧民,学习用蒙语背毛主席语录:“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这类的语录背了好几段,然后去做大队书记的工作,意思说:你是共产党员,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到羊群去。那么大的风,羊群都顺着跑。放羊的人早晨出去,很晚才回来,吃不上,烧不上,生活非常苦,希望干部们能体谅这部分人的困难。说完我就到生产第一线去了。我的蒙语就是这么学的。那些日子虽然很苦,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这么大的天灾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因为雪太深,羊吃不上草,牧民必须频繁搬家换草场。可是队里有辆大车是仁钦赶的,他当过土匪,平日还挺横,动不动就撂挑子。有一次他嫌搬家麻烦不愿意出车,民兵连长吉仁台一气之下就夺了他的鞭子。大车没人赶了,大家都很着急,我和宁华(也是知青)挑起了这副担子。大队保管董日布教我们辕马怎么套,打里马怎么吆喝,很快就学会了。
整个1968年夏秋两季,我参加的劳动有两类:一是在查干淖尔和阿尔善宝力格搭棚盖圈。二是在饲料地种燕麦、草木樨、蔬菜,10来亩地的菜,有20多种,全都种成功了,有萝卜、胡萝卜、圆白菜、大白菜、小白菜、葱、韭菜等等。胡萝卜长得非常大,结了好几万斤。为了储存胡萝卜,我又设计菜窖,准备冬天用。
话说回来,1968年6月,我随西乌珠穆沁旗安置办的同志到北京,和吴小明在北京一些中学和大学作过多场报告,介绍我们在牧区的情况。吴小明是宝日格斯台牧场插队知青,报纸上宣传过她的事迹。我们在北京做了一个来月的宣传,然后回到草原。这次宣传推动了1968年8月那批知青的下乡工作。
1968年我们参加了一项政治活动,就是划阶级成分。解放以后,内蒙古牧区的工作一直比较稳妥,没有划分过阶级成分。“文化大革命”一来,“阶级斗争熄灭论”成了批判重点,牧区划阶级成分随之提上日程。公社对这件事有周密部署,要求把牧民在解放前后三年的经济状况作为划阶级成分的依据。这样就需要派人去调查,调查该人在1945年前后家里雇了几个人,有多少牲畜。我积极参与了这项活动。
草原上划阶级成分的活动正在进行的时候,破坏性更大的、“挖肃”运动又一步步逼近蒙古包。知青“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看到夜晚不断有信号弹升空,于是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一个知青说队里有敌台,亲自跑到西乌珠穆沁旗去报告,怀疑包日胡家有人把电台藏到棺材里去了,旗里闻讯立即派人到队上掘坟。来的人到了坟上,谁也不敢动啊,最后还是叫人把坟里的骨头全挖出来了,结果也没发现电台。这事是那人事后亲口告诉我的。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件事竟然成了我的重要罪状之一。
我不同意胡乱猜疑,认为这样做非常错误,就写了一篇《还我阶级斗争的本来面目》的文章交给公社的领导,我认为,你谁都怀疑就麻烦了。可是有人特别敏感,什么都看作“阶级斗争现象”,真是不得了!
这年10月18日,公社贫协召开了审定各队阶级成分的会议,我作为知青代表、公社“革委会”常委参加了会议,会议进行得比较顺利,还认识了其他队的一些牧民。会后,主持公社工作的副主任德力格尔朝格图给我看了内蒙古“革委会”动员“挖肃”的文件,还提出让我做专案组的组长。但我没听从他的意见,仍然回生产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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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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