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妮儿哎……哪里嘞……”
那一年,大雪下的特别早,特别大,林道上雪有半米深,山白地白,满天皆白,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那么干净,肃静的落下树叶子的声音都那么刺耳。
都走了,都走了,连长指导员走了,青岛的,济南的,潍坊的,莱阳的,男的女的都走了,营房里只剩下老翟头和大黄狗,闲下来的我把各个宿舍都看了一遍,十班,十二班,九班,班部的牌子还插在墙上,像墓志铭。各个班里的蚊帐依旧挂在那里,横七竖八,伸胳膊蹬腿,像是在打八卦拳。煤油灯躺在各自松木板钉的小木箱上,懒懒的睡大觉,像是喝醉了睡着了。小老鼠瞪着灰溜溜的小眼睛,满房间里跳舞,嘴里叼着臭袜子,大摇大摆的晃来晃去。棉条子编的柳条箱张着大嘴,不知在喊什么,仿佛在说你这些王八蛋走的急怎么连我也不要了……,裤头子破背心,冤冤的埋怨道,脏的不行了,几个月没洗过澡。我慢慢的看着诸位,想哭又想笑,请各位稍安勿躁,这一切都不是我安排的,谁笑到最后谁就笑的最好看。火房的老翟头这回儿也轻快了,大锅上的大蒸笼也用不上了,我们就点个小炉子做饭,闲来无事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大雪,一片片棉絮状,一层层的铺在地上。我站在厚厚的雪地上,一只脚不断的划来划去,最后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欲哭无泪,欲喊无词,想起了战友们常在护林中喊叫的一句话,是模仿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喊找同伴的,“三妮儿哎……哪里嘞……”,大山回应着“三妮儿哎……哪里嘞……”,久久不断。我声嘶力竭的一遍遍喊着“三妮儿哎……哪里嘞……”……
被人顶了
那年正好是泰安农学院山东大学生物系和兵团司令部卫生处联合举办的中草药训练班。司令部卫生处处长姓鞠,大家都叫他鞠处长。他带领我们去泰山采药,因为我参加过十四团采药队,我起草过泰山俎徕山药源调查报告,所以在这次中草药训练班上表现特别突出,多次得到了山大教授和兵团首长,战友的好评。一到泰山上,地形熟悉,爬山快,背上采药篓,手持军用小铁铲,很快就能采满一筐草药。里面有泰山上的丹参,桔梗,何首乌,地龙,金银花,远志,泰山上的中草药材能认识到百分之八十到九十。有一次碰到一个类似何首乌的藤蔓,山大一个教授就让一个战友往下刨。我说这不是何首乌,是一个科的植物。何首乌的叶子是互生的,这一棵是对生的。所以这棵植物下面没有果实,果不然,刨开一看是一棵须根,大家都感到很惊奇。这只是一个工作中的经验吧,以泰山三叉为界线,三叉以北所找到的何首乌通通称为赤首乌,三叉以南的何首乌为白首乌。赤首乌的结构粗糙,药用价值差,分量重。白首乌的结构细腻,药用价值高,个头小。类似这些采药的经验我都写在泰山中草药药源调查报告上了。
我们的这支十四团的采药队跑遍了泰山的沟沟坎坎,泰山上所有的大小山头我们全都爬到了。其中有一座叫“傲来峰”的地方最危险。当时我们采药队聘请了一个向导,是当地的一个老采药工,外号叫“药鬼子”他说“傲来峰”上有一个尼姑庵,尼姑庵上方有一片近乎于原始树林的橡子树。树上生长了大量的灵芝草,因为灵芝草是寄生植物,只有在树龄很长的树上才能生长,于是乎,我们十四团采药队带上我们简陋的装备和简单的食物就向“傲来峰”的尼姑庵出发了。好远好远,一清早出发一直走到中午才到了尼姑庵,渴了喝一口撅腚茶,饿了啃一口迎风馍。终于采集了十几斤的灵芝草。这时的大家,兴致来了,我们继续往山顶进发。“傲来峰”的山峰是成梯状行的,每个台阶的宽度大约有一米左右,高度都有三米左右,这样的台阶大概有二三十台。当时“药鬼子”是不主张往上爬的,他说这种地形上容易上,下就不容易了。我们几个年轻的战友一心想找到更好更稀奇的中药采,最后还是肩踏人扛终于爬到了山顶。这时回头一看,脚下是万丈深渊,已是没有退路。随身的药材,器械,食品,我们通通一层层的往山下抛,然后减轻负担的我们,光着脚,手拉着手,一节节的往山下爬。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活着爬下山去。
回到团部后,大家为了表示庆祝,我们一人花了5毛钱吃了一顿红烧肉!
这一年,推荐工农兵大学生,鞠处长第一个给卫生队的于队长和黄军医提出来让张宝罗去烟台的中草药学校学习。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去成,再往后,据说是一个贾政委的准儿媳妇给顶了。事过以后,十四团卫生队于队长找我谈话,学是上不成了,自己做个选择吧。是想病退回家,卫生队可以给你开后门,还是想留在兵团?我说,我还是回俎徕山吧,因为那里还有我的战友。于是我又回到了十四团一营二连,一个叫马场的地方。
兵团解散——大返城
不知是中央发了几号文件,建筑兵团突然一个早上上级首长宣布解散了,于是解放军忙着找首长返回原部队,战士们忙着托关系大返城大分配,全连上下乱做一团,最突出的是青岛来的战友,家长们来了,兄弟姐妹来了,各种关系都来了,找出路托人上大学。济南来的战友孙少赤,其父是省委组织部长,其母曾在省大报上发表过“革命老妈妈送子务农”的大块文章,不声不息的去了上海纺织学院。青岛人最有本事,多数的门路全凑在一起,大部分返回青岛了。济南孩子傻了,既没关系又没有门路,只好另想歪门斜道。
最典型的是张士安、田一民。
张士安当初年龄偏大,外号小三十,在当地找媳妇都很困难,很想快速离开这里,所有的招儿都使了,哭闹找,效果不明显,一批批调令也没有他。大家劝他说,这次不走你就死定了,最后不知道哪个高人想了个馊主意,你就上吊吧,找来绳子,和烟把儿当道具,吓唬指导员,一个电话打到连部,谎说张士安准备上吊了,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于是连首长慌了神,赶紧动员全连官兵,一定要找到张士安,在马场工地,某一个小山坡上,打着手电找到了他,正在一棵树下发愁发呆呢,满地是全排战友凑的烟把儿,一根干活用的草绳,搭在树上,一派自杀场景,连领导命令大家赶紧抱住张士安,惊呼太悬了!晚到一步就造成惨剧。通知文书,这批去平阴纺织厂的名单去掉一名,补上张士安,于是张士安去了平阴,至今还在平阴纺织厂工作,听说最近下岗了,过着要饭的日子。
还有一个田一民,据报告说,田下到连部,把行李和钥匙放到了连部,径直去了刘家寨水库,说是要跳水库。连部的同志们又慌了,发动大家去抢救,大家风也似的跑到水库边,发现他还没有跳,正在准备之中,一个箭步抱住他,说连支部已经定了这批有你,你这不是神经病了吗,好说歹说总算拉了回来。后来支部决定,此人有神经病,允许病退返城,这位大哥因祸得福,回来后竟在济南长途汽车站谋了份工作。据别人说是在站内带着黄袖章管理汽车站的秩序工作,据说干的还不错,一直干到安全退休,改革开发后,一不留神成了大老板,那几年济南来了一批台湾人,想在济南搞婚纱摄影楼,叫“非凡”,找不到地方,全是老田想办法给安排的,台湾人称他为四爷,在济南成了个人物。也有运气好的,某大学一老教授,赶上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调回孩子,去了大学,写了几十篇省级以上的论文,领导重视其才,提拔成了处长,济南供电局的文总工程师,也是赶上共产党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调回了供电局这样衣食无忧的好单位,现在的月薪也四五千元了,还有很多战友通过不同的渠道也大返城了。
很滑稽,我又没赶上这一波,据说是理由是年龄小身体好,是个单身的好材料,又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重点培养对象。这一呆,在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是十年,终于我炼成了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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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海佑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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