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知青彭中庆:苦涩的欣慰
2009年07月29日 10:38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导读

彭中庆,1949年10月出生,1965年初中毕业,由湖南长沙市下放到本省郴州桂阳县农村。在长达15年之久的知青生涯中,不仅学会了各种农活,还熟练掌握了木工、泥工、漆工、篾工、烧制红砖、青砖青瓦、木炭、石灰和烤烟等各种谋生技术。1979年招工回城,在一街办工厂从事过搬运工、翻砂工、清洁工。1982年考上电大,成为电大首届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在三年不脱产读书的情况下,还利用晚上时间在中南大学干部高中文化补习班,长沙纺织技工学校、中山业余大学代课,以换取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1984年底,湖南省广播电视厅首次公开向社会招聘编辑记者,经过多次笔试面试和试用三个月,终于胜出。1985年初调到湖南人民广播电台成为一名正式新闻记者。

苦涩的欣慰

桌上摆着桂阳县政协的约稿信,准备为曾经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出一本文史专辑。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那遥远的年代,拉回到了那穷僻的山村。自认为被尘封、被淡忘的记忆又异常清晰起来,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袅袅炊烟、片片晚霞,明月松影,静夜蛙鸣,飘动的渔火,粗犷的山歌,还有哺育我从幼稚到成熟的贫瘠而又富有的土地,教会我勤劳和善良的质朴而又醇厚的乡风,都历历在目。那长达十五年的充满辛酸的快乐、憧憬的困惑、天真的初恋、苦难的冀盼的日子已成为脑海中永远不能忘却的历史,特别是那三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记忆犹新……

水底惊魂

从童年走向青年是人生充满幻想、狂热和激情的年代。1965年9月我初中毕业时,正逢全国开展大规模的知青下乡运动。"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我们也只有两只手,不在成里持闲饭。"我虽说出生不好,没有升学的机会,但我并没有消沉,我决定投身广阔的农村,争取做"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年9月,还不满16岁的我满怀豪情,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桂阳县莲花坪农场。1969年12月又再次下放到大塘公社枫山大队五里生产队劳动。当时,我们出身不好的人在城里要受到"左"的不公正待遇。但在乡村,农民们对我们特别热情关心,把我们都当成"毛主席的好青年",没有任何歧视。手把手地教我们犁田、耙田、做各种农活。生活有困难,东家送一筒米,西家送一碗菜,生活虽说穷苦,但心里感到温馨、舒畅。

大塘公社是一个半山半丘陵区,公社的田地基本上靠工人修筑的水库灌溉。1972年4月,虽说已经是春天,但山区依然寒气袭人,早晚仍要穿厚厚的棉衣。这天,公社管理所的邓所长专程来到我们生产队找到我说:"小彭,听说你水性很好,9岁就能横渡湘江,今天来,是希望你为公社办一件大事。"

"什么事?"

"小村水库的涵洞漏了,水库的水日夜往外流,眼看就要春耕了,要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水库的水就漏完了,那水库下面几百亩水田都无法耕种了,我们希望你能把它堵好,这也是公社党委和社党委和贫下中农对你的考验,你要经得住啊!"

这正是自己展现能力、为贫下中农做贡献的机会,我爽快的答应了。

小村大队离我们枫山大队有十多里路,地处公社的高山区那天天气晴好,但水库的水仍然冷如寒冰,邓所长为人挺和善,专门给我带了一瓶烧酒,叫我喝两口酒再下水。可是我天生不会喝酒,一喝酒就头晕。

看着水库的水哗哗地从涵洞里往外泄,没等他们发话,我脱光衣裤,捧水拍了拍胸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库的水刺骨的寒冷,我咬着牙憋住气顺着水库涵洞梯一个一个往下摸,查看是哪个涵洞塞子松了。开始的时候,我在水里要用力往下游,随着越潜越深,我不用游身子酒直接往下沉,也不知沉了多深,只觉得头和耳朵痛得越来越厉害,突然,我的身子"扑"地一下吸在了一个涵洞口不能动了,我知道我找的了漏水口了。可当我准备上去拿塞子下来堵洞时,我才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划水,身子就是动不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知道是被涵洞巨大的吸力吸住了,一种求生的本能促使我拼命地挣扎,可一切都无济于事。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终于无法再憋住气了,我张开了嘴,冰冷的水一下子灌进了胃里,我下意识地又把嘴闭紧,四肢仿佛都失去了知觉。我绝望了,脑海里飞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母亲历经艰辛,独自一人将我们兄弟拉扯大,我还未尽进过一天孝;我同艰共苦、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没让她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我的女儿出生还不到两个月……不!我不能放弃。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使我渐渐模糊的意识清醒过来,游不动,我就爬,对,顺着水库的壁往上爬。我强憋着气,用手脚使劲地抵住壁边的岩石,慢慢地移动,果然奏效,身体一点点地移开了涵洞口。我咬着牙又爬行了大概两三米,确信已经离开了涵洞口的引力区后,我双脚一蹬,朝上游去,哗!终于冲出了水面。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爬上岸,一下子就躺在了地上,大口地吸着气,两三分钟的时间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

邓所长和他刚刚从附近叫来的准备救人的几位农民听我说完经过,都为我捏了一把汗。我裹着棉衣,晒着太阳,身上渐渐地暖和了,手脚也慢慢地回复了活力。邓所长和农民一边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焦急、期盼和为难的神情。我知道他们的难处:不堵吧,水库下面的几百亩稻田怎么办,那可是一千多农民赖以生存的根子,可看着我虚弱的样子,再要我下去涉险,他们于心不忍,看着白白流掉的水,我站起身来,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我还是下去,把它堵好!"随后,我叫他们找来一根长绳子绑在腰上,要他们拿好另一头,只要我一扯绳子,他们就往上拉。我带着涵洞塞子和白胶泥,再次扎进水中,直接游到那个漏水的涵洞口,用塞子把洞口塞住,又用白胶泥把周围封好,洞口的吸力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不用绳子拉,自如地游了上来,往堤外一看,水真的已经堵住了。

公社党委、贫下中农对我的考验我经受住了,可我瘦弱疲惫的身体却没能经受住寒冷和恐惧的考验,回到家中,又发高烧,又说胡话,大病一场。邓所长给我送来五块钱,又叫生产队给我记了三十分工分(当年每十分工值0.37元)。小村水库的农民听说我病了,都纷纷来看我,还给我送来20个鸡蛋,他们不善言辞,但我从他们的脸上和眼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发自内心的感激、关切之情。

空中遇险

1974年5月,由于落实政策,插队落户已经五年的我们又回到了连花坪农场。农场先后又接纳了衡阳、郴州的大批知情和一些下放的干部,改名为郴州地区旱土良种示范场,直属地区行署管辖。

由于我在插队期间学会了泥工、木工、烧砖瓦烧石灰,加上农场职工猛增,基建任务大,返回农场后,农场便成立一个基建队,要我当队长。我虽说有点受宠若惊,但心里很高兴,我的能力、表现终于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1975年农场种了上千亩甘蔗,十月,甘蔗收割,农场决定建一座小型榨糖厂,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我们基建队上。这正是我们知青施展自己才华,为农场建设做贡献的机会,时间短,任务紧,我带着队员们早起贪黑地干,厂房炉灶很快建成,问题是那座高五十多米的钢管筒怎么竖起来,一没吊车,二没高空作业设备技术和安全设施,场领导下了死命令:不管用什么办法,要求我们在三天之内把烟筒建好。

初生牛犊不畏虎,我们一商量,决定土办法上马,先用杉木搭四方脚手架,再把十米长的钢管用轱辘吊起,然后固定在脚手架上,一根一根的焊接,脚手架每搭高十米,便又焊接一根十米长的钢管。

一天过去。烟筒安装20米。两天过去,烟筒安到40米,第三天只有一筒钢管了,完全能按期完成领导下达的任务。

脚手架一天天升高,危险也一天天加大。脚手架虽是矩形往上升,但终因为面积不大,又固定了几十米长,几千公斤重的钢管,稍一刮风,或人在上面稍一活动,整个架子和钢管便摇摇晃晃。头两天还有人跟我冒险上去。第三天,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他,都不敢在往上爬。

我是队长,自然当仁不让。可一个人又要把五米长一根的杉树扯上去,又要用马钉固定,终究搞不成,我对郴州知青小张说:"我们俩上去,争取为农场榨糖厂早日开工立功。"小张的情绪立刻被我调动起来了,于是两个人一起爬上了四十多米高的脚手架。扯树、搭架、钉钉、固定,嘴上虽说不怕,但脚手架每一次晃动,我们的心都颤抖一次,真是胆颤心惊,如履薄冰。

上午十点左右,正当我把一根杉树扯上高架,双手抱紧在另一根已固定的杉树上,叫小张拿马钉来钉时,突然一阵山风刮过,脚手架剧烈的摇动起来。小张站立不稳,扑倒在架子上,虽说我拼命抱住杉树,但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怎能和大自然的力量抗衡,抱着的杉树被风吹得一歪,象杠杆一样把我撬起,从五十来高的脚手架上"飞"了下来。

我两眼一黑,喉头一甜,几乎失去知觉。

我要感谢造物主的伟大,他把人的求生本能营造得如此顽强,在这种毫无生存希望的情况下,竟然还不肯罢休。我不清楚自己在摔下空中的时候,怎样又攀住了下层的脚手架。当我睁开眼睛时,也就是地上人群爆发"哎呀"惊呼声时,几个同事马上爬上来,把我一层一层扶下脚手架。我吐出几口鲜血,脸象死灰一样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良久,良久,才慢慢回过气来。再看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的小张,也是面无血色,虚汗直冒。

真诚地感谢上苍,那掉下来的杉树是竖着插下来,要是横着打下来,那整个脚手架和四十多米高的烟囱就会被打得一起倒塌,我、小张还有脚手架下的人都难免会成为架底冤魂。

幸甚!福甚!

"灯"口余生

榨糖厂的各项工程在我们血泪、汗水的浇筑下逐一完工了,只剩下几个糖水池的水泥粉刷墙面。甘蔗的收割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为了能早日开榨,我们基建队已经连续一个月地加班加点,别说礼拜天休息了。

10月11号下午6点多钟,大家收工回家吃饭,晚上还要来加晚班。我想,趁天海没有完全黑,先把灯泡安上,免得晚上来看不清。我到工具箱拿着下午刚领到的一个300瓦的大灯泡,爬上三米高的糖水池,站在只有一砖宽的池墙上,拿起吊在屋梁上的灯头,把灯泡往上一塞。

不知是手上有汗,还是灯头漏电,我只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袭来,啊!我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全身一阵痉挛,触电了!我下意识地把手一甩,双手却死死地被灯头粘住,灯泡掉到地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我又用力甩了甩,仍然无济于事。

我真要诅咒自己的命运,诅咒上帝的不公,为什么倒霉要命的事一桩一桩接踵而来?可以说,从有记忆的童年起,就很少有舒心的日子、高兴愉快的事。就连两个女儿的出世,也是惊恐中多余喜悦。当时在农村,根本没有条件上医院,只是花两块钱请个接生婆来接生,什么医疗技术,什么卫生保障,什么急救措施,一概都没有,一旦出现危险,也只是眼睁睁的承受。

女儿的出生虽说给家庭带来了笑声,然而,更多地带来的是苦恼和忧愁。在那一年只能吃三次肉,半年没油吃,没饭吃,只能吃红薯泡菜的日子里,孩子为我们受苦,我们为孩子心痛,大家都在困苦中度日。

意识在痛苦的回忆中慢慢消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飞呀,飞呀,飞到一片碧绿的草地上又几朵红花,几只蜜蜂,真静呀,真静呀,我慢慢地飘倒在草地上,准备好好地美美地睡一觉了……

"彭中庆!彭中庆!"……

惊恐慌张的叫喊声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只见刚刚收工没走多远的同事听到我的惨叫,急急忙忙赶进来。

头脑回复了一刹那地清醒,看了就看三米多高的糖池和池底下散满碎砖头的水泥池,就在一刹那清醒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再一次促使我做出一个大胆的选择,与其被电死还不如摔下去,摔下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加上身体的重量,猛地向下一倒……上面也不知道了。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木板上,同事小郑正好把场办公室王主任找来。王主任只是瞥了我一眼,径直走到摔破的灯泡前说:"嘿,可惜这只三百瓦的灯泡了,明天又要去买!"。我的眼泪一蒙就溢出来了,唉,我的命还不如一只电灯泡啊!

那一天,正好是我26岁生日,我瘦弱贤惠的妻子煮好饭,煎了两个荷包蛋,炒了几个小菜,等我回家过生日。两个女儿吵着说:"爸爸还不回来,妈妈,我们饿了,我们先吃饭吧。"可她们怎么知道,她们可怜的爸爸差一点就永远离开了她们呢?

榨糖厂如期完工了。在农场五年基建队生涯中,我们十几个知青不仅建好了榨糖厂,还建成了机械加工厂、职工宿舍、油库、山顶大储水池。虽说这中间我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甚至几乎断送了生命,但看到一栋栋漂亮的房主在我们手中落成,看到荒凉的山坡变成热闹的街市,心中总流露出深深的自豪。

1979年7与月落实中央知青回城政策,我与同是知青的爱人一齐回到长沙。1984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湖南人民广播电台工作,成为了一名无愧于人民的新闻工作者。

记得西方一位哲人这样说过:苦难是一种财富,但这种财富并不是很容易获取的。十五年的知青生活我耕种的虽说的磨难、困苦和饥饿,但我收获的却是坚强、勤劳、奋发、不怕困难、不怕吃苦的性格品德,这种性格品德,成为我在新闻工作中荣获全国、全省新闻一、二、三等奖、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立功受奖等近五十本荣誉证书的永远的动力。每想到这些,心中总是涌现浓浓的欣慰,尽管这欣慰中夹杂着丝丝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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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彭中庆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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