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黑龙江建设兵团四十周年记念
年青时最不能理解的词便是时光如"白驹过隙",心想时光怎么可能这么快呢?幼时盼过年,那真是苦熬日子,怎么等也等不到;读书时盼星期六,那是一天天掰着手指计算的;后来想返城,想回南方,那简直就叫做"度日如年"! 如今已近花甲之年了,距离当年赴黑龙江建设兵团已经四十年了,蓦然回首,才真正体会了"白驹过隙"的含义。
北 上
1968年8月19日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早早起床,与父亲打了个招呼,算是告别了。(谁知这一去便是永别,三个月后的11月19日父亲便被迫害致死)姐姐们送我到区里集中,坐上敞蓬的卡车来到北火车站,兴高采烈地登上列车,满身心都是"屯垦戍边"的自豪,和在场的每个人一样,我的脸上洋溢着光荣的笑容。但谁都没有料到,汽笛鸣响,火车起动,刚才还是笑声一片的月台顿时为离别亲人的哭声所替代。现在想想,对这些平时高喊"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青年人来说,那经历过真正的风雨考验呢?后来,每读到杜甫的那首《兵车行》中"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的诗句,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北站分离时悲惨的一幕。
年青人是最容易忘记心中的不快的,火车刚开出上海市区,大家的心头阴云立刻散去了,欢声笑语又充满了车厢。说笑的、打牌的、唱歌的,甚至还有人善意地搞着"恶作剧":谢定康(听说他至今还在农场,而且身体状况也相当不好)刚睡醒,就在迷糊中尝到了"肥皂奶糖"的滋味。最令人兴奋的是傍晚时分过长江。那时长江大桥尚未合龙,我们是乘轮渡过的江:先在南京这边将一节节车厢分开,随后再一节节地拖到轮渡上;过了江,又一节节地拖到长江北岸浦口的铁路上,再一节节地连起来。轮渡过长江时,远远看到长江大桥还有一小缺口还未合上:我们成了长江大桥建设的见证人!那个自豪自是不必说的。
火车一路呼啸北上,徐州、济南、德州、兖州、天津,一个个城市在车窗边闪过;长江、淮河、黄河、海河,一条条江河在车轮下流逝。车窗边还不时有奇特的山峰出现,我于是在速写本上留下了许多山峰的倩形。记得经过泰山时,夜幕即将降临,山际一抹晚霞,地上一片灯火,真像在神话中一般。
过了"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便是东北地界了,山少了,地阔了,东北大平原便袒露出他那宽广的胸怀,迎接来自黄浦江畔的青年。第三天早晨,车到哈尔滨。不知什么原因,火车在这里作较长时间的停留,我们这些浑身都充满旺盛精力的年青人趁机走下车厢,走出车站,走上了站前的马路。一时间,哈尔滨南岗区的街道上布满了身穿黄色军衣却又没有领章帽徽的"兵"。我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美丽的北国江城,街上的人们也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些说着"鸟语"的"阿拉"。
一路行来,大家的心情非常之好。但大家对即将会遇到的困难确实没有很好的准备,浪漫主义的理想在现实主义的砺炼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
砺 炼
车到五师师部已是21日的傍晚了,当晚是在师部吃的晚饭:清粥面包就过油黄豆。在师部学习了几天后,我们就被拉到团部并分到了连队。我和同校的四人一起分到了8连,其中就有谢定康。正真的磨砺、锤炼,从那时才算开始。
也许是不适应吧,第一年的冬天,我的手便冻成了"馒头",还有许多处开着口子,张着"嘴巴",稍微一动就有脓水渗出,十分的痛苦。虽然我做的是通讯员的工作,用不着像别人那样天天下地干活,但也疼痛难熬。再加上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我们这些南方来的人又没有过冬的经验,更是无法适应北大荒的冬天。记得当时我们五人住在宿舍西头的小屋里,烧坑的柴火不多,坑头的炉子又调理不好,晚上是戴着绵帽子钻进被窝的。早晨起来一头的霜,成了白胡子老头。现在想来,那日子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1971年夏天,正是麦子丰收的时刻,沉甸甸的麦穗真叫人喜欢,但老天爷似乎是要考验我们这些来自城市的知青,偏偏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太阳躲在云层里就是不肯露出笑脸。那雨也不是尽情地飘洒,就是那样连绵不断的淅淅沥沥的下着如同牛毛一样的小雨,把地弄得烂烂的,把笨重的"康拜因"堵在了地头。有些不甘心的司机硬是把"康拜因"开进地去,不久就趴在那里不得动弹了。季节不等人,地里掉下的麦粒已经超过春天播种的数量了,大家只好用手工去收割,去"享受"与天奋斗的乐趣。记得那年,我们用小镰刀冒雨奋战了好几个月也才割了一小部分的麦子,最后是在冬天趁大地封冻的时候,在雪地里将麦子抠出来的。抠完麦子又抠大豆,大家顶着刺骨的寒风,拨开厚厚的积雪,一点一点地把在寒风中颤抖的大豆割下来,就地脱粒拉回家的。第二年,我们因此而吃了近半年的苞米窝头和焐面(由已发芽的麦子磨成面粉)馒头。
说到大豆,不能不说铲地的事。麦子从种到收主要是机械化管理,而大田作物则不同,它更需要人力管理。其中除草保苗必须要靠人工。除草在当地叫"铲地",即将苗间的杂草铲除,那是一种既累人又需技术的劳动。头顶烈日,脚踩黑土,腰需弓着,手要灵巧摆动,步子更要适当,化了力气也不一定能干好。记得刚开始时我就干不好,总是全连队"打狼的"(东北人称落在最后的人为"打狼的")。加上自己又要面子,再不济也不能连女知青都比不过。于是别人劳动时自己拼命干,别人休息时自己更不松劲;实在铲不好,就跪在地上拨,就是不想被别人落下。但越是这样就越落后,想想真是难为情,于是想起"笨鸟先飞"的道理,每天在别人出工前早半小时到地里先干起来,等别人来到地里时,我已经干出去一大段了。领先的滋味真不错,哈哈!我也让你们知道一下"落后"的味道吧。但我心里知道,这"领先"是"獭皮"得来的,要想真正领先还必须下一番功夫。于是我就认真研究铲地的技术,铲两邦、挑中间,脚骑垄,手灵活,嘿,还真让我琢磨出一些铲地的技巧来,没多长时间我就从"打狼的"变成了领头的,还不时地去接一下落后的人,就如当初别人帮我那样,心中的快乐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当然,最大的砺炼还是精神上的。因为下乡三个月后父亲便被迫害致死,我一下子就从"红"的变成了"黑",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关我父亲的死因也被传得稀奇古怪,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原本已经确立的"入党积极分子"身分,在68年的整党中就要发展的可能就变得遥遥无期了;1973年要从农场中推荐表现好的知识青年上大学,我荣幸地被大家一致通过推荐上去了,最后却因为父亲的原因落选了;1974年又被推荐上了,还是那个原因只能去读师范中专。更可气的是,某个领导在我的鉴定中"希望"我要"接受下中农的再教育",原因只是我曾反对他偷取连里的土豆种子。
在农场的砺炼虽然只有六年的时间,但正是这六年的砺炼,让我在以后几十年坎坎坷坷的路途中顺顺利利地走了下来,而且一路春风,满载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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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嗣丰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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