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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述:抗日战争爆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在昆明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艰苦的境地,创造了空前绝后的文化辉煌。我原本试图契合本期主题,从西南联大与云南的关系入手,探讨两者如何相互成就。初期的采访和收集材料也基本由此出发。然而,在昆明和北京两地的走访中,一个可怕的现实却不断逼向我——我们正在遗忘西南联大,它本身,以及它所指代的精神传统,都在岁月的磨砺下消耗殆尽。出于多年来对这段历史、这些学人的敬重,我未曾想过会用第一人称来叙述全文。然而,在失望与愤懑的情绪裹挟下,我又似乎别无选择。
西南联大纪念碑
遗忘的时态
一
居然要一直等到十八年后,我才终于能够知道,西南联大究竟是什么。
那个下午像一场漫长的成年礼,我伏在空荡教室的最后一排,深秋的阳光瀑布般倾泻直下,从背后浇透全身。
我们年轻的教授站在台前,用江西口音讲演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大家像他一样瞪大了眼睛,因为我们终于趟过粗糙的《伤痕》,进入令人兴奋的1980年代。然而,那天登场的并不是我们都期盼着的北岛和顾城,或者教科书上连篇累牍的余华与莫言,而是一个委顿于角落里的名字——汪曾祺。
啊哈!教授涨红了脸,皱纹将眉毛托举在额头上,很高兴的样子。一条中断了三十年的传统终于衔接起来啦!他像个孩子那样叫嚷,双手不禁抬起,做出穿针引线的动作,远远望去,像个被《命运》击中的指挥家。
1940年代,沈从文一代在西南联大造就的文学传统,复活了。他环视着我们,眼中的火焰却逐渐暗淡下去,他看见我们正一齐愕然地望向他。西南联大?
前面一个学期,教我们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是位研究女性文学的老学者,他的兴致在丁玲和张爱玲,日日苦口婆心地劝诫女同学一定要争取经济独立,然后才有人格独立,万不能困在家里做主妇。那时,“鲁郭茅巴老曹”的排行还无人敢去调换,沈从文在他口中,不过是倏忽而去的一行白鹭。
年轻的教授点着头,用牙齿咬住下唇,仿佛受到极大的伤害。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八个字,粉笔在黑板的挤压下像被鞭挞的烈马那样嘶鸣,断为两截,坠在地上。
时光猛然便倒流了四十年。吊扇呼呼扭转的光影,轮盘一样指向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穆旦和他们的西南联大。
那个下午过于奇妙,以至我时常想不清楚它究竟是否发生过。年轻的教授像汪曾祺回忆里昆明图书馆的那个管理员,拥有一个并不走动的座钟。上班的时候,拨到八点,过两三个小时,便起身将它拨到十二点,冲围坐看书的人们喝一声,“下班了!”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个臃肿的年轻教师,惯常的微笑从他脸上迅速褪去,他不停地擦着汗,全然操纵了时间。
曾对1980年代文学俯首称臣的我们,不敢相信他所讲的一切,究竟是一段历史,还是盘古开天、夸父追日那样的上古神话。我们的历史太长了,有那么多暧昧不清的古往今来。在漫长的前大学时代,我们熟知《最后一次讲演》的演讲技巧,牢记陈寅恪、朱自清这些可能会出现在考卷上的名字,每个孩子都盯着志愿书上北大和清华的空格两眼放光或黯然神伤,在老狼的歌声中闭着眼睛揣想白衣飘飘的年代,却从来都不知道,曾有一座叫做西南联大的学府,在民族危亡的时刻,闪耀如星汉倾城。
二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黑色石柱上的白字,与六年前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重合,叠化。那么触目惊心的,我被推到它面前,形同被捆上绞架的未亡人。
作者:
张泉
编辑:
刘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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