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真实的老舍:关于他在历次运动中的角色
2009年05月27日 09:36凤凰网历史综合 】 【打印已有评论0

但渐渐的,老舍的小“抵制”,变成了大“服从”。1957年6月至9月,中国作家协会陆续举行了27次党组扩大会议,“批判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老舍先后共参加了20多次作家们的辩论会,他“感谢作家协会党组给我这种机会,使我受到永难忘记的教育”。他在《个人与集体》的发言中,批判“丁玲在作协与文艺界里面,破坏团结,搞小集团”,是“惟我独尊的恶霸作风”。“丁玲的行为不但自绝于作家,也自绝于人民,除非她马上低头认罪,悔过自新。”他劝丁玲不要再“花言巧语,不老实交代问题,仅作抒情的独白,企图以美好的修辞,声泪俱下的做派,邀得大家的惋惜与谅解。……说真话吧,只有挖净你的个人主义的根子,洗清你的灵魂,你才能看见社会主义”。最后,老舍感谢作协党组邀请他参加党组扩大会议,使他受了教育。看过《老舍全集》不为尊者讳,照单所收的老舍写的那些批判文章以后,发现这种讽刺加幽默的老舍式批判,可能更让被批判者哭笑不得。他的方式也并不都是以前听有些人常说的,用的多是温和、轻描淡写的词句。另外,看得出来,老舍对发言是做了准备的,批判时并非无的放矢。以他1957年9月17日在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扩大会议上的发言为例,他认为“右派”分子,虽已“节节败退”,但“反党小集团还未完全崩溃,彻底认罪”。他听了“右派”们的检讨,觉得他们“必须端正态度,学会忠诚老实 ”。老舍平时对丁玲的“优越感”是看不惯的,至少要煞煞她“狂傲”的锐气。“丁玲一向看不起我们,今天依然看不起我们。她的优越感使她在交代自己的罪过的时候,还想向我们示威,叫我们看看她怎么心细如发,会做文章。她若是不能忘了她的狂傲,忘了自己的面子,就不会忠诚老实。”他还特别提醒:“各反党小集团的男女老少,必须老老实实地把心灵中的垃圾倾倒净尽,重新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当然,这同时也完全可以理解为,老舍是真心地希望犯了错误的丁玲,能够改变自身的缺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难得的是,老舍的批判是给人留有余地,不是一箭封喉地赶尽杀绝。那样,倒真不是老舍了。

不过,从有些被批判者在事后的反馈看,对老舍式的批判还都是理解和接受的。以老舍批判吴祖光为例,“反右”开始以后,老舍为批判吴祖光而写的《吴祖光为什么怨气冲天》,一开篇就表明:“当我看了有关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材料之后,我很气愤,觉得过去认识他真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侮辱”这字眼已经用得够激烈。在列举了吴祖光过去是怎样“把自己伪装起来,玩弄两面派的手法”的具体事例之后,呼吁“同志们,不能温情,要警惕啊”!“吴祖光,你这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以前没有出路,现在更没有出路。”

但当1986年,吴祖光追忆起老舍当初对他的批判,竟与受批判的胡风怀着一样的心情,感觉当时:“他的批判是言不由衷的,他的内心是痛苦的。”而且,有意思的是,他那时就能“从老舍过去少见到的疾言厉色又夹杂他惯有的幽默讽刺中,却又感到一些异常的温暖”。

事实上,老舍对许多被批斗者,都有过令他们难忘的在批判过后的慰藉:1960年,被打成“右派”遣送北大荒劳动改造的丁玲,因其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头衔并未被剥夺,被召回北京参加第三次文代会。在会场上,遇到许多熟人,她巴望着哪怕有一个人过来能跟她说一句话,可是没有。这时,与她素无深交的老舍,却当着众人的面,主动走过来跟她握手,大声问:怎么样?还好吧!吴祖光被遣送北大荒以后,老舍见到新凤霞,鼓励她勇敢面对生活,要多给祖光写信。他对不大识字的新凤霞说:“写信也是学文化,像作文一样,一天写一篇,让祖光看了高兴。”一次,老舍逛旧货摊,买回来一幅齐白石的画,回到家才发现,画轴签条上有吴祖光的名字,他动情地说:这可是祖光的心爱之物啊!他下去以后,家里恐怕有点绳床瓦灶的景况了,将来他若活着回来,我能把画儿亲手还给他,该多好!后来,老舍真的在街上遇到回京探亲的吴祖光,了了这桩亲手还画的心愿。吴祖光感动得热泪盈眶。而老舍却说:“对不起你的是,我没有能力把你家卖掉的画全买回来还你。”

再比如,都已经到了1964年的下半年,康生、江青开始“围剿”阳翰笙写的《北国江南》。而老舍此时应邀到安徽访问,他在看了批判《北国江南》的文章后,还接二连三地给阳翰笙写信。“他在信里只字不提报纸上的批判,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谈他在安徽的行踪……此外,就是要我保重身体。有一封信写得很长,详细叙述了他观山玩景时的舒畅心情。”阳翰笙自然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内心的不平,看出他对我的处境和健康的关心。他那些信的弦外之音,是在安慰我,鼓励我”。这种“危难之中见交情”,让阳翰笙感动非常,他以为这“表现了老舍的为人,表现了他一贯的正义感,对邪恶、淫威、暴虐的蔑视和无畏”。

这正像王富仁所深刻分析的,老舍这种“重人情、讲礼仪”的“本质”与他作为“底层出身的满族人”密切相关。但他认为老舍的重人情、讲礼仪是出于“自卫性质”。“他希望自由,不愿把人裹在重重礼仪的外表之中,但他不愿加害于人,也不愿意别人加害自己。他是自抑的,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因而他处处考虑对方的心理,以对方所乐意的方式对人。这种自抑性格使他把委屈留在自己的心里,永远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没有这种性格,一个像老舍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无法在中国的社会中生存,更无法得到周围人的同情和帮助。”

1986年   1950年   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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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傅光明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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