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和皇帝:谁能和谁玩心眼儿?
2008年09月10日 14:03百家讲坛 】 【打印

在中国,数千年来叫作士或文人的知识分子阶层中的绝大多数人,由于其心灵深处,对于权力,有一种亲和性,对于长官,有一种趋迎性,对于统治阶层,有一种依附性,对于名利场,有一种竞逐性,因此特别崇信孔夫子的“学而优则仕”之说。他们矢志不渝,奔走终生,只要一息尚存,就斗争不止,期图以书为砖,敲开仕门。这种与生俱来、不教自会的本能,如蛾趋火,如蝇逐臭。

于是,凡文人当官者,或想当官者,无不处于这样的蝇营狗苟之中。没做到官者,内心空落落的,惶惶不安;做到了官者,生怕坐不稳当,惴惴不安;做了不大的官者,要往上爬、往上攀,怵怛不安;官做大了者,又怕高处不胜寒,忐忑不安。总而言之,那按捺不住的“入仕”情结,那百折不挠的“为官”情结,既痛苦,又渴求;既煎熬,又贪恋;既战战兢兢,又屁颠屁颠;既清高不屑,又乐此不疲。

然而,“学而优则仕”,谈何容易?这一句话,包含着“学”、“优”、“仕”三个层次,它们不是必然的步步登高的阶梯,而是残酷无情的、不断淘汰的过程。由“学”而“优”,犹如蚂蚁上树,能爬到树顶的“学而优”者,少之又少;由“优”而“仕”,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掉进湍急的河流中成落汤鸡,成溺死鬼者,多之又多。因此,能够过桥的“优则仕”者,每朝每代,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而解缙学士,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这位解学士,遭遇过朱元璋、朱允、朱棣、朱高炽祖孙三代共四位皇帝。固然,一方面可以说,他把这些皇帝给玩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无论你怎么精明,最后的结果还是皇帝把你给玩了,这也是中国长期封建社会里文人遭遇皇帝的必然下场。

《明史》称解缙“幼颖敏”,当非虚言。对他来说,取得功名,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走完这个过程。

对于接获喜报、滑倒街头的新科进士解缙而言,最关键的不是马上能够得到官衔,也不是马上进入朝廷的要害部门。而是,他得到了明太祖朱元璋的特别垂青,特别关爱,除他以外,有明一代,再无第二个。

为什么破格优待解缙,大概只有朱元璋自己明白其中的奥秘,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的暴君,因为他几乎不会对文人网开一面予以优待。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一书中,写过一篇《病后杂谈》,其中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古代酷刑:“剥皮揎草。”即是将一个活人的皮生生地剥下来,然后塞上草。想象一下那行刑的场面,肯定是惨不忍睹。

在历史上,大概只有一些杀人如毛的暴君、酷吏、流寇、盗贼才下得了这种毒手。然而,在明代,从朱元璋开始,有好几任皇帝都曾正式地采用过这种野蛮刑罚。堂堂大国的统治者,到了如此失却人性的地步,在世界文明史上也很少见。

现在弄不清这位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暴君,出于什么动机,抱有什么心理,竟然对解缙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朱皇帝嫉恨文人,不知制造了多少文字狱,独对小小的解缙,天威顿霁,和颜悦色,恩渥备至,无限慈爱。试想,一只饿狼,伸出腥红的舌头,不是去攫食眼前的羊羔,而是表现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那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反常行径。

中国有无数的读书人做过鱼跃龙门、一举成名的梦,但梦自己“仕”到如此高度者,很少。而解缙却是唯一的将这个会被他人斥之为神经病的梦,变为“甚见爱重,常侍帝前”的现实。于是,帝王宠遇,朝野侧目,直让一干人羡慕得不行,嫉妒得不行。因此,可以想象,少年意气,春风拂面,这个政治和文学的双料明星,该是如何地风光了。

文人   朱元璋   解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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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国文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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