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清华大学1968年“百日大武斗”
2009年01月02日 11:02环球网读书频道 】 【打印

这天夜里12点钟,看押的人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审问”,要我交待所谓“自觉反毛主席和清华有个自觉反毛主席集团的问题”。这个问题的提出,使我感到震惊和突然,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我说:“第一,我最崇敬毛主席,跟着毛主席干革命,几十年来,从没反过毛主席,更说不上什么自觉反毛主席了。第二,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清华有个自觉反毛主席集团。第三,你们说我们党委有人交待清华有个自觉反毛主席集团,谁交待你们去问谁。”那些“审问”我的人拍着桌子骂我“不老实”,一个女学生横鼻子竖眼睛,怒不可遏,拿着记录本抖擞着说:“刘冰!你刚才的话都记在本子上了,板上钉钉儿,是你不老实的罪证。”一直审到凌晨2点钟,才让我回到房间。一连几天都是午夜12点“提审”。

有一天夜里“审问”我的时候,我听到距我不远的房间里有重重的鞭打声和惨叫声。审问的人说:“刘冰!你听见了没有?是什么声音?”我说:“这是拷打,是逼供信,你们用这个办法吓唬我吗?坦白地说,我不怕。”那些人接着真的打起我来了。他们用棍子、板子和拳头猛打了一气,我被打昏了,但我仍然坚持站立着,依靠着墙壁没有倒下。他们看到打对我没有用,就变换手法,一个姓孙的头头说:“刘冰,告诉你,我们已经把你的儿子抓起来了,他交待在家里你骂毛主席,这就是证据,你不交待,也能判你的罪。为了你的孩子,你也应该说吧。”我听到我的儿子被抓起来了,立刻难过得揪心疼痛。我冷静了一会儿,心想他们是用这个办法来攻心,我不能上当,要揭穿他们。我说:“你们抓未成年的孩子,用这个办法吓唬我,只能证明你们违犯政策,理屈词穷。”审问我的那个头头无可奈何地说:“看起来你是一个老顽固,真是顽固不化了。”这帮人几天来对我连续不断地“审问”,逼我承认自觉反毛主席,我当然要坚决顶住。我已作了死的准备,我估计他们会“狗急跳墙”,为了某种需要,可能要害死我。我想,必须要人们知道真相,不能被诬陷。因此,我用了很小的一张粉白纸条,写上:“他们逼我承认‘自觉反毛主席’,我没有,永世也不会反毛主席。刘冰遗言。”然后,我把棉被边折叠压缩,用手轻轻把缝在边上的棉线拉长,这样我的手可以从被边的缝中伸进去,直到被里的中央,把纸条夹在里边,然后慢慢放松让被边还原,不留一点痕迹。处理停当之后,我感到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超常的坦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力量。

用拷打和威胁的办法他们失败了,就用罚站的办法,二十四小时不准坐、不准休息,让我站在屋子中央的大灯泡下,他们通过门中间的小空洞监视。我的脚腿都站肿了,为了同他们斗争,我躺在地下闭目养神,把两条腿抬高蹬在墙壁上或放在床边上,使血液回流,这样既可减轻腿脚的肿胀,又可得到全身的休息。他们发现后冲进房间,猛打我一顿;他们一离开,我又照样抬脚躺在地下,有时还能睡上一会儿。为了坚持斗争,我必须保存体力,就这样和他们斗争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拂晓,我不顾一切躺在床上睡熟了。一觉醒来,已是上午10点钟,睁开眼睛,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一个窝窝头,房子里只有大灯泡还在发亮,一切都静悄悄的,这标志着他们已经失败了。我坐起来,大口地喝完了那碗粥,靠在床上啃着窝窝头又睡着了。12点半来送午饭的人把我叫醒时,嘴里还啃着没吃完的那块窝窝头。

在二百号度过了一周真正的囚犯生活,我准备迎接更加艰苦的日子到来,开始了室内锻炼,并要求每餐饭给我增加到两个窝窝头,如果不给,我就绝食,以示抗争。我要千方百计保持身体健康,作长期斗争的准备。突然,在第八天的夜晚,那个姓孙的头头通知我打好行李,准备离开。那些看押的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还有点惊慌,在楼道上穿梭走动。我估摸不透他们又要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听到楼下有汽车马达声,头头大声吆喝着:“快!快把他们带上车!”接着他们用几层布蒙住我的眼睛,用电线紧紧捆住我的手,勒得两手全都麻木了,然后把我推到卡车上。车上已挤满了人,好像都是被捆绑着,我碰到背后一个人,也是双手被捆绑的。车上空气沉闷,没有人说话,只有那些手持长矛的人吆喝着:“人齐了没有?快开车!”汽车驶出二百号,跑到公路上,先向东跑了一段,而后向南开去,这是去北京城的方向。我估摸着车子已到了清河镇,但没有向西拐弯,却继续向南。到哪儿去呢!?突然车内有一位女同志大声呼叫:“救人啦!有人抓人呀!”接着一阵乱打,有个人说:“快拿毛巾捂住她的嘴。”另一个说:“狠狠揍,打死她!”车内乱起来了,那位女同志挣扎着,人们相互碰撞。看押的大声骂着:“妈的!动什么!不准动,谁动我揍谁。”听到了噼噼啪啪打耳光的声音……那位呼叫的女同志,声音好熟悉呀!是谁呢?我想了许久,判定是党委办公室副主任饶慰慈同志。由此我断定车上捆绑的人,都是校党委和系总支书记以上的学校干部。车子飞速奔跑,我们上下颠簸,我的手被电线勒得不仅麻木,而且有一种难忍的热辣辣的疼痛感。我向看管者说:“我的手已经疼得不行了,你们给我松松行不行?”看管者说:“不行,你忍着点吧。”然后捅了我一拳。我说:“你们是哪家的政策?这样对待干部?”接着他们又捅了我一拳。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忍受着。车子停了,好像到了一个灯光明亮、人声嘈杂的大院里,接着我听到“北航广播站”几个字从喇叭里传出,我判断这是航空学院无疑了。我们被拉下车,带到房子里,我住的房间有三张双层床,里面住满了人,我被分在门口的下铺。我说:“我的手疼得厉害,你们赶快解开吧!”一个人说:“给他解开。”我的手是解开了,但肿得厉害,两只手的指头都不能弯曲了,疼痛难忍,痛苦不堪,我请他们给我弄点热水泡泡手,他们根本不予理睬。我忍着疼痛,强行活动手指手腕,一个星期后才消了肿。蒙眼睛的布他们不给去掉,只是吃饭时才给解开。那时正是7月底8月初北京最热的季节,每天汗流浃背,汗水浸到眼里,严重损害了我的视力。在“北航”的七八天,什么事也没有,每天除了三顿饭,都是蒙着眼睛,生活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听着“北航广播站”的播音,我想知道的清华的情况听不到,我不想听的,却没完没了地大吼大叫,听疲乏了睡觉,睡醒了又听,昼夜不停,天天如此。8月初的一天夜里,我又被秘密押运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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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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