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反腐风暴背后

文丨特约评论员  丁隆

最近频频勇夺头条的沙特，又出大事了！

11月4日晚，11名王子、38名现任、前任大臣和大企业家因涉嫌贪腐被捕。当晚，沙特国王萨勒曼宣布成立以王储穆罕默德为主席的最高反腐败委员会，发誓严厉打击包括王室成员、政府高官在内的腐败分子。萨勒曼在讲话中说，“反腐不分官职大小，对以权谋私者，绝不手软。”

此次反腐行动，涉案人员级别之高、影响之大，实属空前，用“风暴”形容绝不为过。被捕的49人，均系军政商界大佬级人物，包括沙特已故国王阿卜杜拉的儿子、前国民卫队司令穆塔卜和有“中东首富”之称的瓦利德等重量级王子。

被捕王子中还有阿卜杜拉国王的另一个儿子、前利雅得省省长图尔基。被捕的政商人士还有：现任经济和计划大臣、前财政大臣、前皇家典礼局局长、前沙特航空公司总裁、前沙特电信公司总裁、前投资总署署长、中东最大媒体集团MBC董事长等。

利雅得的丽兹卡尔顿酒店当晚迎来这些特殊住客，沙特机场也已停止私人飞机离境服务。事发后，沙特最高宗教学者委员会表示支持，财政部发表声明指出此举将“增加透明度，改善投资环境”。

掀起反腐风暴，对沙特最有权势的一批人下手，恐怕不只是为了改善投资环境，更像是一出宫斗戏。确切地说，穆罕默德王储为顺利继位，肃清一切有能力阻碍其顺利继位者，以及敢于挑战自己权威者。因为，王储始终面临合法性不足的问题，这个年仅32岁的年轻人，短短2年间，由默默无闻到大权在握，他的上位引发诸多争议。

对他的质疑来自两方面。一是火箭式提拔。2015年初继位以来，萨勒曼一步步将其子穆罕默德擢升为王储，由此终结了沙特建国以来王位在开国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的儿子们中间“兄终弟及”的传承模式，父子首次同时出现在王位继承序列上，就此开启“萨勒曼王朝”。沙特王室内部不少人难以接受王位传承方式的剧变，认为这使权力过度集中，并破坏了长幼有序的成规。特别是其间穆克林和本·纳伊夫两位王储接连被废黜，引发众多王子的不满。

二是执政能力。小萨勒曼上台后的表现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锐气十足，勇猛果敢，但失于内外政策过于激进，草率冒失，朝野上下反对声音渐强。上台之初，为应对伊朗咄咄逼人的攻势，他发动了对也门的军事行动，不料陷入战争泥潭。战事久拖不决，耗资巨大，伤亡惨重。不仅至今未能打败胡赛武装，反而本土多次受到胡赛派攻击。就在反腐行动当晚，利雅得机场成为该派导弹袭击目标，所幸被拦截。

为应对油价暴跌、后石油时代提前到来的危急形势，他采取刮骨疗伤的改革措施，推出旨在“戒除油瘾”的“2030愿景”改革方案，甚至决定出售阿美石油公司部分股权，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市。在外交上，他与阿联酋等国联手，对海湾兄弟国家卡塔尔施以重手，用断交、制裁显示海湾老大的地位。

与经济改革配套，升任王储后，他便打出组合拳，以妇女赋权为中心，推出多项社会改革措施，直指沙特社会最敏感、最具争议的议题。在短短一个月内，沙特先后赋予女性驾驶权、允许女性观看体育赛事、允许女校开体育课。

在最近举行的利雅得投资论坛上，他宣布沙特将投资5000亿美元，在红海沿岸设立一个“特区”，这里将实施与沙特其他地区不同的制度，意指取消男女隔离和女性着装规定。在讲话中，他甚至对沙特的官方意识形态瓦哈比主义开炮，称沙特将立即着手摧毁极端主义，回归“温和伊斯兰”。在极端保守的沙特社会，所有这些改革措施都可谓石破天惊。在获得国际社会一片好评的同时，也触动了王室、宗教机构的利益，反对力量正在聚集。

除了这些大是大非问题，还有一些具体议题也是分歧所在。如阿美石油公司上市与否及上市地点，王室内部意见也不统一。因此，小萨勒曼发动反腐风暴，一是为剪除异己，确保顺利继位，二是为杀一儆百，确立权威，压制反对改革的声音，为实施“2030愿景”及其配套改革创造条件。

反腐行动直指三种人：有兵、有权、有钱者，且这些人多为前朝重臣，是沙特的实权派。以穆塔卜为例，他指挥沙特国民卫队，这支部队是国防军、警察部队之外的第三大武装，且源于部落武装，专事保护王室。作为阿卜杜拉国王的嫡系部队，在其执政期间得到关照，训练有素，武器精良。曾经一度沙特三支武装分别被王室三个派系掌控，彼此制衡。小萨勒曼上任之初便将其派往也门前线，现在穆塔卜的兵权被解除，扫除了继位之路的最大威胁。

再说瓦利德，不仅是中东首富，还是世界著名投资家，且一贯持自由主义立场，经常评论时局。其巨额财富在某种条件下或可转化为政治权力，这使小萨勒曼心存忌惮。再说，他曾和特朗普在隔空互怼，对其惩戒，也算小萨勒曼对特朗普有个交代。事实上，小萨勒曼打压反对派的行动从升任王储便已开始，几个月来从瓦哈比派宗教学者，到伊斯兰主义反对派—“觉醒运动”，再到自由主义者，已有上千人被抓。再以巴克尔·本·拉登为例，他是奥萨马·本·拉登的兄长，沙特最大的建筑商本·拉登集团老板。该集团凭借与王室的特殊关系，承揽了沙特几乎所有大型建筑项目，财力非凡。因此，这次行动，与其说是反腐，不如说是“削藩王，平山头”。

小萨勒曼的改革宏愿、决心和方向无疑值得称道，它代表了沙特经济社会发展，更好地与现代性和全球化接轨的正确方向。然而，以如此快速的步伐推进，且无心充分酝酿，取得广泛共识，一味靠集中权力，打压异己，自上而下地单边实施，使这场狂飙突进式的改革蕴含巨大的政治和社会风险，其后果不仅是石油王国沙特，也是整个中东和世界无法承受的。（作者丁隆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海湾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