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谈判亲历者：“小平同志的话，撒切尔夫人听懂了”

原标题：锐参考·对话| 中英谈判亲历者周南：“小平同志早就提醒过，不要以为香港的事情，中央一点都不管” 

“湔雪百年耻，港澳当其首。

谈判任首席，折冲供趋走。

三年复二地，我何功之有。

乃因国力张，昔强今俯首。”

作为香港回归祖国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被誉为“诗人外交家”的周南如是述怀。1984年1月至9月，周南以中国政府代表团团长身份与英国方面就解决香港问题举行了自第8轮至第22轮的会谈，并参与草签了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后又参与收回澳门的工作，并出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

在香港回归20周年前夕，周南接受了《参考消息》专访。90岁高龄的他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将30多年前中英谈判的细节娓娓道来：

“中英两国就解决香港问题举行的全部谈判，都是在邓小平同志亲自领导、亲自指挥下进行的。香港问题的顺利解决，离不开邓小平的英明领导、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我们这些参与谈判的人员只是小兵。”

周南强调：“小平同志对香港问题的一系列重要指示并没有过时，时至今日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指导意义。”

6月22日，周南在北京家中接受记者采访。（摄影田宝剑）

“小平同志这句有分量的话，撒切尔夫人听懂了”

《参考消息》：今年是香港回归20周年，香港回归之前经过了中英之间一共22轮的艰难谈判，在这个过程中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周南：从1982年中英谈判开始，到199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颁布，还有过渡时期（1984年中英签署《联合声明》到1997年香港回归的这段时间）一些重大问题的处理，自始至终都是在“一国两制”构想的指引下进行的。

早在1982年初，邓小平等领导层就在中央一次高层会议上决定了解决香港问题的两大方针：

其一，必须在1997年全部收回整个香港地区，同时在不损害国家主权的前提下，保留香港的资本主义制度不变。也就是强调国家主权不容损害，“一国”是“两制”的前提和基础；

其二，要充分估计到香港可能会出乱子，并根据这种可能来做好一切安排。这可谓贯穿整个香港问题解决过程的两条红线。

1982年9月，邓小平同志与到访中国的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会谈时，就明确把以上两条都亮出来。撒切尔夫人要求在1997年后继续维持英国对香港的管辖不变，甚至宣称中国收回香港会带来灾难性影响。

小平同志明确强调，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1997年中国将收回的不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港岛和九龙。这一表态打掉了撒切尔夫人“用一个不平等条约来代替三个不平等条约”的幻想。

小平同志针锋相对地指出：我们会制定出收回香港后应该实行的政策，我们不担心这一点。他说，他担心的是今后15年过渡时期内会出现很大的混乱，而且这些混乱是人为的。这当中不光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而主要的是英国人。

面对撒切尔夫人，小平同志用平和的语调讲出了很有分量的话，他说：“我们还考虑了我们不愿意考虑的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在15年的过渡时期内香港发生严重的波动，怎么办？那时，中国政府将被迫不得不对收回的时间和方式另作考虑。”

应该说，撒切尔夫人听懂了这句相当有分量的话。参与中英谈判的时任英国驻华大使柯利达是个中国通，他告诉内阁同僚们中国绝不是在“虚张声势”。中国领导人的表态令英国人原来的所谓“共管香港”、“以主权换治权”等等幻想彻底破灭。

资料图片：1982年9月24日，邓小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明确阐述中国政府对香港问题的基本立场。（新华社）

“小平批示在港驻军一条必须坚持”

《参考消息》：参与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谈判的英国外交大臣杰弗里·豪在他的回忆录里说，“中英谈判如果没有周南，就像中国的正式宴会没有茅台酒一样”，他这句话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您如何评价自己在中英谈判中的角色？

周南：这是外交场合的一句玩笑话。此话的背景是双方基本上就中英联合机构进驻香港的事项达成一定共识。

1984年中英香港谈判进入第二个议程，即1997年之前的安排问题。每一期的中英会谈简报，邓小平都要亲自过目。当时他集中关注两大问题：驻军和中英联合机构进驻香港。

1984年4月，小平同志在审阅外交部《关于同英国大臣就香港问题会谈方案的请示》报告时，就专门批示：“在港驻军一条必须坚持，不能让步。”

我一再强调，关注香港问题的人，一定要看《邓小平文选》。《邓小平文选》收录了他对驻军问题的看法。关于驻军问题，小平当时是拍了桌子的，这个典故大家应该早已熟悉了。这显示了身经百战的邓小平在涉及国家主权的驻军问题上的坚定立场。

关于派驻机构问题，英国方面一直不同意在香港设置常设机构，不同意在香港设立“中英联合联络小组”。到1984年7月，也就是距离中英双方原定的两年谈判期限仅剩两个月的时候，双方僵在这个问题上了。我和同事就此前往北戴河请示邓小平同志。小平同志说：进驻是必须的，名称可以改变，进驻时间早晚也可以松动，但必须进驻。

我们按照指示，终于和英国人谈出了结果。这才有了小平同志从北戴河回京接见杰弗里·豪以及双方之间的笑谈。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进驻香港之后，为排除香港顺利回归的障碍做出了一些积极的贡献。

1984年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联合声明》正式签订之后，就进入了起草香港特区《基本法》阶段。在这个阶段，小平着重关注两大问题：香港的政治体制以及中央政府和特区政府之间的关系。

《基本法》的核心问题是未来香港特区政府的政治体制问题。一些亲英人士、西方的代理人在《基本法》起草过程中，鼓吹搞三权分立，搞议会民主，搞立法主导云云，都是想操纵香港政局。邓小平指出：“现在香港的政治制度就不是实行英国的制度、美国的制度，今后也不能照搬西方的一套。”

中英《联合声明》签署之后，邓小平仍然强调：“应该想到，总会有些人不打算彻底执行。某种动乱的因素，捣乱的因素，不安定的因素，是会有的。老实说，这样的因素不会来自北京，却不能排除存在于香港内部，也不能排除来自某种国际力量。”“如果发生动乱，中央政府就要加以干预。”

后来的事实证明邓小平同志的高度预见性。上世纪90年代港督彭定康就是不打算执行中英《联合声明》的国际势力代表之一。

资料图片：1997年6月30日至7月1日凌晨，中英香港政权交接仪式在香港会展中心举行。（新华社）

“小平重要指示仍具现实意义”

《参考消息》：您刚才提及，香港存在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有的来自内部，有的来自国际势力。您觉得这些话是否也适用于今天的香港呢？香港回归20年来，仍然不时有一些唱衰香港的声音，香港内部也有一些杂音。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些杂音？

周南：是的。小平同志对香港问题的一系列重要指示并没有过时，时至今日，它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指导意义。

现在依然有一些国际势力想在香港捣乱。当然，香港内部的健康力量是香港的主体。但不容讳言，香港社会在向前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也存在某些负面的消极的因素。考虑到香港遭受一个半世纪的外国殖民统治，存在这些因素不足为奇。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邓小平同志在30年前讲的话依然对今天有重大启示意义，他对香港问题的判断被20多年来的实践证明是精准和透彻的。

在中英《联合声明》签署之后，小平同志曾一再提醒大家，“切不要以为香港的事情全由香港人来管，中央一点都不管，就万事大吉了。这是不行的，这种想法不实际”，“我看没有这种自我安慰的根据”。

香港《基本法》中关于保留中央对特区行使管治权的有关内容和第23条反颠覆条款，就是在小平同志的关怀下制定的。

全国人大常委会不久前针对少数人搞所谓“港独”的闹剧，及时行使《基本法》所赋予的权力来主动释法，对维护香港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近年来在香港陆续出现所谓“占中”和“港独”闹剧，更突显了早日以适当方式实现《基本法》第23条立法的必要性。

“香港青年人要加强国家意识”

《参考消息》：您如何看待“一国两制”和《基本法》在香港20年来的实施？

周南：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一国两制”在香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未来也一定会攻坚克难、向前发展。

如果说香港今天的发展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对《基本法》的贯彻还不够全面，有的人过分强调“两制”而忽略“一国”这一前提。要在民众中全面、精确、不走样地贯彻《基本法》，在民众中进行《基本法》的再教育。

现在大家都赞成要全面准确贯彻“一国两制”方针和《基本法》，不走样，不变形。为达此目的，首先要不忘初心，不忘中央在谋划“一国两制”方针时明确指出的各项基本原则。必须纠正那种只讲“两制”不讲“一国”的偏差，必须正确处理维护中央的管治权力和保证特区高度自治的关系。

对青年人的教育尤其重要，青年人要加强国家意识和法制意识。

当我看到一些香港青年人竟然声称自己不是中国人时，我感到心里很不好受！当然，此类思想和香港一个半世纪遭受的殖民教育有关。就如同被日本占领半个世纪的台湾至今仍存留着“皇民”意识。

所以，我们要教育青年人，让他们更深刻地了解中国的历史、中国的国情，让他们从心里产生归属感。今天的英国已然不复昔日大英帝国的荣光，而中国则面临着空前的机遇。青年人对世界的发展大势应有认识和判断。香港青年人要认识到搞街头政治是没有前途的。青年人要学点真本领，为自己也为香港创造美好未来。

“2047年香港仍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

《参考消息》：您如何评估香港的未来？2047年香港将如何发展？

周南：我对香港的未来有充分的信心，“一国两制”将继续在香港实施。香港将克服种种困难和挑战继续向前发展，因为香港背靠祖国，有强大的中央支持、强大的内地支持。

我亲眼见证了香港多年来的发展变化。1951年我第一次到香港，当时的香港还没有类似广州爱群大厦这样的宾馆建筑，只有九龙的小客栈。伴随着内地改革开放的步伐，香港才得以逐步发展为货运中心、金融中心。香港能够繁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背靠祖国的因素，香港要继续繁荣也离不开内地的支持。

2047年香港仍将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仅是2047，3047、4047都仍将如此！任何人想改变这一点就是痴心妄想。

邓小平同志曾经解释过为什么香港现行的制度50年不变，以及50年以后怎么办。上世纪80年代小平同志说：“到了50年以后，大陆发展起来了，那时还会小里小气地处理这些问题吗？”

那么今天，中国已经发展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香港必将继续发挥自身的制度优势、继续发挥香港与内地互补的优势。香港要积极参与到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一带一路”倡议的共建中去。香港特区只要能抓住机遇，发挥优势，主动对接国家发展战略，同时又能够全面准确地遵照《基本法》贯彻“一国两制”方针，香港特区在未来岁月中肯定会发展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