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满天星斗:苏秉琦论远古中国


来源:信息时报

新石器时代的中国,直至夏商时期,都同时存在着发展水平相近的众多文明,散布在中国的四面八方,犹如天上群星之星罗棋布,中国考古学界的泰斗专家苏秉琦将之形象地概括为“满天星斗”模式。这一模式打破了历史考古学界根深蒂固的古中原中心、汉族中心、王朝中心的传统观念,就中国文明的起源引发了许多值得重新思考的问题。

原标题:满天星斗:苏秉琦论远古中国

新石器时代的中国,直至夏商时期,都同时存在着发展水平相近的众多文明,散布在中国的四面八方,犹如天上群星之星罗棋布,中国考古学界的泰斗专家苏秉琦将之形象地概括为“满天星斗”模式。这一模式打破了历史考古学界根深蒂固的古中原中心、汉族中心、王朝中心的传统观念,就中国文明的起源引发了许多值得重新思考的问题。

苏秉琦自述,他至今六十年的研究过程可分为两段,前三十年主要精力花在两个方面:一是绕出两个怪圈,即根深蒂固的大一统观念和把社会发展史当作全部历史;二是找到新的起点。其中第二阶段可以1975年开始提出区系类型学说为起点。苏秉琦认为,自己在这二十多年中又走出了两步:一是从宏观角度,围绕中国文明的起源问题,用区系观点选择田野工作重点并做理论探索,最终是为阐明把亿万中国人凝聚到一起的基础结构;二是从微观角度,应用分子分析方法,围绕中国文明起源问题对中国文化传统中长期起积极作用的因素,找到它们从星星之火变成燎原烈火、从涓涓细流汇成滔滔江河的“破密”的钥匙。

一个探索古文化源流的新概念

1975年我在考古所给吉林大学同学讲中国史前文化的总体分析,首次提出了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学说。此后数年中,应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北京钢铁学院、北京大学以及北京史学会等单位之邀,做了反复阐述。

这一理论的主要之点是,在中国古文化大系内部,可分为六个大的文化区:一、以燕山南北、长城地带为重心的北方区;二、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区;三、以关中、晋南、豫西为中心的中原区;四、以环太湖为中心的东南区;五、以环洞庭湖与四川盆地为中心的西南区;六、以鄱阳湖—珠江三角洲为中轴的南方区。这六大区系又可以秦岭淮河为界分为南北各三区的两半,或为面向东南海洋和面向欧亚大陆的两半。六大区并非简单的地理划分,而是着眼于考古学文化渊源、特征与发展道路的差异。我最初把“区”称为“块块”。这三南、三北或三东南、三西北的六大“区”或六个“块块”,直到今天的现实生活中仍未完全消失,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时的行政大区划分,并非偶然,而是有其历史渊源的。我把“系”又称为“条条”,这是一个探索古文化源流的新概念、新范畴。

我国古文化的起源与发展是错综复杂、连绵不断、丰富多彩的,追本溯源时要考虑文化的分解与组合,以及与之有关的社会发展程度对文化发展所起的作用,特别是其中阶段性的突变;还有不同文化间的相互作用。这就是“系”所包含的内容。所谓“类型”,则指各大区系内部的不同分支,或称为“小块块”。“类型”之间存在着发展的不平衡性,能明确显现其渊源又有充分的典型特征和完整发展道路的,往往只是一二小块(类型)。也就是说,每一大区系中各有范围不大的文化发展中心区域(常常是后来春秋、战国时期大国的中心区域)。

当然古代文化区系并非一成不变,更不像今天行政区划那样界限分明,各大文化区系之间也还会有一些交汇带。由于区系类型的理论反映了历史的真实,因而并不深奥难懂。依我看,全国曾经存在过的几百个“地区”建制,相当多的部分就与考古学文化中类型的分布范围差不多。

正因区系类型研究的最终结果可建立中国古文化的基础结构,一经提出,即得到广泛响应,并视为考古学的基础理论之一。大家认识到,要研究中国史前社会,就必须有明确的“区”“系”概念,如果像以往的历史书那样,把全国各地的考古材料凑到一起,用“红线”串起来,显然与有血有肉、丰富多彩的中国史前史相去甚远。这除去客观原因(如考古资料不如今日丰富)外,更重要的是因为把史前中国,特别是三代时期的中国,看成是铁板一块。

1985年我做了《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的讲话,是想通过探索辽西地区文明的起源、发展过程和方式,来推动中国考古界对文明起源问题的思考。由于传播媒体的参与,出乎意料,一时间竟形成了“中国文明起源热”。但由此也明白,这实在是值得关心的大问题。

中华大地上最早的原生文明

再说辽西的“古文化—古城—古国”。辽西古文化有兴隆洼—查海、赵宝沟文化等,或称之为前红山文化。

红山文化的极盛期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也就是产生“坛、庙、冢”的时期。“坛、庙、冢”遗址群所在的建平、喀左、凌源三县交界的数十平方公里范围内,没有发现日常生活居址,这里显然是某个较大社会实体的宗教活动中心。既然有大型的“积石冢”,就必定有了阶级、阶层的分化;既然有祭坛和神庙,当然有神职人员;既然发现不少真玉制作的礼器、神器,肯定已经存在着专业玉匠;还发现了冶铜遗迹,而铜器的铸造从采矿、冶炼到浇铸,是复杂的工艺过程,必然存在一种有组织的协作劳动。可见,辽西地区的古文化到红山文化时期出现了新的劳动领域,更新了技术,促进了社会分工及其专业化。社会的分化除出现贵族、军事首领外,还表现为祭司或巫师的存在。

当社会分工与分化达到一定程度时,必然导致“城”的出现,“城”是一种表示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程度的概念,不一定有“垣”。西亚早在九千年前无陶新石器时代的聚落中,就出现了石砌的“垣”,而商代殷墟遗址至今也还未发现城垣。辽西那个拥有“坛、庙、冢”祭祀中心场所的社会实体,应该已是凌驾于氏族公社之上的、有高一级的社会组织形式了。与大面积宗教活动场所相应的生活聚落,想必也会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分化,应具“古城”性质,甚至可能已是一个原始的国家——“古国”了。从红山文化中看到的这种基于社会分工、分化而形成的“古国”,我归类为“原生型文明”。这是中华大地上最早的原生文明,所以又称之为“中华文明的曙光”。

六大文化区系各有特色,却殊途同归

辽西的材料也表现出了“古国—方国—帝国”这一国家发展的三部曲。

在红山文化、后红山文化那种文明初期的古国群的基础上,公元前2000年初期,辽西地区发展起一支早期青铜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辽西历史上又到了一个文化昌盛期。在一处“大甸子”墓地中,一些贵族大墓随葬了许多象征特殊身份的器物,如权杖的铜杖首、成组的精美玉器、仿中原铜器的陶器以及大量有复杂纹样的彩绘陶器。这种彩绘陶器,决非日常用具,而是礼仪重器,与其他区系的青铜礼器有类似性质。如做综合考虑,当时的社会结构肯定要比红山时期复杂。这一文化还有另一突出特征是,密集分布在河谷地带的聚落几乎都有防御设施,一大几小的城堡构成有机的群体;在英金河两岸又有呈链式排列的城堡带。战国秦汉的长城大致与其平行,后来的长城显然受到了它的启示,似乎已具“原始长城”的性质。这就意味着当时已建立起统辖多个古国、独霸一方的“方国”,进入了国家发展的第二阶段。

夏家店下层文化之后是“夏家店上层文化”等多种文化的交错共存。由夏家店上层文化到西周分封以前,直到西周时期的燕文化,其国家形态都还处于方国阶段,只是发展程度有低有高罢了。燕文化及其共存的其他文化,在周朝的八百年中,为进入下一个更高的国家发展阶段准备好了条件。

下一个阶段就是秦汉帝国。辽西地区原有方国(群)已成为帝国的组成部分。秦汉在辽西打上了帝国的烙印。史书记载,秦统一后,营建了阿房宫、骊山大墓,同时也提到碣石。我们在渤海湾西岸,绥中的止锚湾和秦皇岛的金山嘴一带,发现了自秦始皇到汉武帝时营建的两处大型宫殿建筑群。两处遗址群连成的东北—西南的直线,恰恰和渤海湾中由辽东旅顺至山东北隍城岛一线相对应,而又面对着矗立于海水中的“碣石”。遗址群分列左右的形势,宛如宫城的双阙,从这里远眺可把辽东半岛、胶东半岛及其所环抱的海域连为一体。史书记载,秦始皇最后两次东巡到海边,确曾有过择地作“东门”(国门)的设想。秦皇岛—绥中的两组一体的建筑群确似“国门”,颇具秦汉统一大帝国的气势。

这样,解释辽西这三大文化古迹及其内在的逻辑联系,就从一个实例体现了中国国家起源(古文化—古城—古国)的原生型与国家发展的典型道路(古国—方国—帝国)。

对于中国六大文化区系来说,国家的起源与发展,都走过了这样的道路,虽各有特色,却是殊途同归。

今天当我们站在新的起跑线上迎接21世纪时,需要同时完成双接轨的任务。一个是“古与今”的接轨,也就是如何循古代中国的发展脉络来看未来的中国,如何使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积极因素变成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的一种动力。

访问整理:邵望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教授)

修订:俞伟超

(中国历史博物馆原馆长)

苏秉琦(1909~1997)

中国考古学界的泰斗专家,与夏鼐同为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1934年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历史系。曾任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建国后,历任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大学教授、考古教研室主任,中国考古学会第一、第二届副理事长。曾主持河南、陕西、河北等地新石器时代和商周时期主要遗址的发掘。

推荐

凤凰资讯官方微信

凤凰新闻 天天有料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