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正确？还是维勒贝克正确？

原标题：政治正确？还是维勒贝克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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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洺

恐怖分子血洗《查理周刊》那天，该刊封面恰好讽刺了作家米歇尔·维勒贝克的危言耸听。

最近巴黎东京宫举办了以“活着(Rester Vivant)”为题的大型展览，关于作家米歇尔·维勒贝克的，也可以说是维勒贝克自己的展览。前半部在幽暗的展厅里，深色的墙面上嵌着一幅幅抽象的图片，都是维勒贝克的作品。后半部由一个明亮的展厅、一个客厅及一个放映室组成。展厅里展出维勒贝克的爱狗克莱蒙的照片、玩具、遗物，和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客厅的电视里是维勒贝克的访谈，底下字幕是荷兰语，沙发上歪着几个参观者，就像在自己家似的，有的还闭着眼眯觉。放映室里一片漆黑，唯有克莱蒙的形象在银幕上闪光。

本世纪法国本土最具争议的作家非米歇尔·维勒贝克莫属，作品和本人都打着深深的不求理解的烙印。风格晦暗，对人类绝望之极，对人类的生活也是极不耐烦，笔下净是些离奇悲伤的人物和故事。然而他深爱他的狗，一只陪伴他11年的德国牧羊犬。因为爱狗，他成为3000万护犬陪审团的成员。不过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和任何组织产生瓜葛。法国文坛称他为“坏小子”，每次出版作品都能引起极大争议，爱他的视若国宝，恨他的极尽毁誉之词。国内目前能找到的汉译本，只有《一个岛的可能性》和《地图与疆域》。两部小说讨论的主题非常接近，当然和他其他作品也相距不远：对人性及人的欲望充满绝望。维勒贝克很配合地长了张颓废脸，不修边幅，烟不离手，目光常常停留在无限远处……反正就是对眼跟前的世界无动于衷。但他同时又是一位常年与“政治正确”斗争的旗手，因方式激进，时不时惹上官司，但均不了了之。2001年接受《读书》采访，他言辞激烈地批评伊斯兰教“愚蠢”“危险”，并说“圣经至少写得美，因为犹太人有文学天赋，这就能原谅很多事”，言论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欧洲的司法机构虽说常见口舌官司，但对于类似种族主义倾向的指控却很慎重，更何况是一位作家在接受采访时谈论宗教学，这并不代表种族主义言论，当然后者是被法国法律禁止的。维勒贝克的谈话碰触了法国两个“政治正确”的敏感带：一、怎么能公开表示喜爱犹太人呢？（错）二、更不能说不喜爱穆斯林或伊斯兰教（大错特错）。他不是不知道，和所有法国人一样，对此雷区一清二楚，大家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接下来，他并没有收口，在同一个采访的结尾，他又加了一句：“我觉得犹太人比大多数人更聪明更有意思。”这些表达无疑火上浇油，一夜之间，数个穆斯林团体指控他“歧视穆斯林，丑化穆斯林”，结果不了了之，不管是不是作家都有权利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喜爱吧。

14年后，他出版了《臣服》，这简直是所有饱受争议的作品中的战斗机。可偏偏大卖，欧洲三大国，当年前两个季度的销售冠军。一部毫无畅销元素的小说，讲述了一位法国大学教师迫于现实幸福地向伊斯兰信仰臣服的过程，竟然成为他最畅销的小说。我认为，以前他的作品弥漫的个人式绝望，不足以在集体式绝望那里引起共鸣，而《臣服》是将集体式绝望渗透到个人式绝望中，这下，可把准了欧洲的脉搏。语言一点也不浮夸，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紧张，从开篇第一页，就被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笼罩，压得人喘不上气来。这个阅读情绪是共情的基础，而文学创作如果离开了共情，基本失去了流传的动力。

畅销书惹恼了一票政客，指责他变相地为极右助选。维勒贝克按照惯例不回应，文学的归文学，政治的归政治。2015年1月7日《臣服》上市，当天《查理周刊》的封面是2022年的维勒贝克过穆斯林斋月的漫画，讽刺他在书中危言耸听，中午，伊斯兰恐怖分子血洗《查理周刊》报社。维勒贝克停止了所有的新书宣传活动，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