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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夏志清


来源:羊城晚报

1997年3月,由王德威教授安排,我和陈平原一起到哥伦比亚大学访学,在纽约逗留了四个多月。和夏先生初次见面是在抵达后的第三天,由德威兄做东,一起吃午饭。和夏先生交谈很轻松,完全意识不到其中的辈分与背景差异。我们的感觉一如夏先生日后信中所自言:“很多不认识我的人,觉得我一定非常serious,不易接近,想不到我是个如此风趣,爱说笑话的人。以前身体好,更爱胡说八道,现在收敛得多了。”

原标题:我所认识的夏志清

□夏晓虹

1997年3月,由王德威教授安排,我和陈平原一起到哥伦比亚大学访学,在纽约逗留了四个多月。和夏先生初次见面是在抵达后的第三天,由德威兄做东,一起吃午饭。和夏先生交谈很轻松,完全意识不到其中的辈分与背景差异。我们的感觉一如夏先生日后信中所自言:“很多不认识我的人,觉得我一定非常serious,不易接近,想不到我是个如此风趣,爱说笑话的人。以前身体好,更爱胡说八道,现在收敛得多了。”

当时我们寄寓在119街哥大的旅舍,夏先生住居113街,中间只隔六个街区,算是很近了。不过,轻易不敢打扰,以此,登堂入室还是在我们即将离开美国的前三天。夏先生在一家江浙菜馆为我们饯行,饭后即到夏府聊天。那天打扰夏先生很久,晚上十点才告辞。而无论在哪个餐馆,因夏先生小费付得多,每次都是百分之二十,所以每到一处,总是宾至如归,很受侍应生们的欢迎。

除了蹭夏先生的饭,我们对夏先生也算小有贡献。因为当时哥大设有“夏志清纪念讲座”——我想,这是德威兄的功劳,3月31日,原先所请的主讲嘉宾突然生病,早上德威兄打来电话,邀我们客串,我们即匆忙准备上阵。午后四点开讲,平原的题目是“中国小说诸面相”,我讲“晚清对经典的重新诠释问题”。夏先生神采奕奕,全程参与,且准备了相机。他为平原拍的一张演讲照片我们非常喜欢,后来作为平原的最佳讲课留影,曾经在好几年里不断提供给各方,直至原照丢失。当晚,夏先生很高兴地在他常去的一家越南餐馆请客,如此看来,我们的救场效果似乎尚可。

7月11日离开纽约前的送别宴上,夏先生特意将七帧讲座照片洗印后馈赠。在其中一张合影背面又加题识:

平原晓虹1997年三月卅一日在哥大演讲之前,摄于420 Kent Hall,王德威的办公室,当年也是我的办公室。

北大来的两教授即将返京,以照片数帧相赠留念,并望能保持联络。

受到如此郑重的款待,可以想见我们当时内心的感动。

回到北京后,曾给夏先生去信。夏先生至少回复过三次,虽患有青光眼与心脏病,夏先生的信却写得极其认真。最短的两封都是竖行小字,两页满幅。1997年11月5日的第一封信,更是两张哥大的信纸,正反两面写满,最后还说“纸满不尽言”,可见夏先生待人的热忱。这封长信主体部分是谈《中国古典小说导论》在大陆的出版事宜。当时平原拟将安徽文艺出版社已出的译本请原译者修订后,加上三篇近代小说专论,推荐给北大出版社出版。夏先生对此颇感兴趣,故信中有详细的交代与讨论。

对于我来说,最感亲切的其实是下面这几句话:

谢谢附来的照片,我也寄二位两帧。照片上称您们为“弟妹”,想不会见怪。以前大陆来的教授,感觉上总有些距离,只有你俩平易近人,而且所写文章一无党气,最为可贵。晓虹同我想原是本家,如蒙不弃,以后信札往来,真可兄弟、兄妹相称也。

在夏先生,这番话是谦和待下、提携后进;而本人愚执,竟认了真,回信时便放肆地以“志清兄”开头。夏先生不以为忤,复函径直呼“平原晓虹弟妹如晤”,且对我们信赖有加。《中国古典小说导论》的修订也委托我们全权处理。

在此之后,还和夏先生聚过几回。最后一次见面是2011年,我和平原到哈佛参加辛亥革命100年的相关研讨会,回程经过纽约,停留数日。事先也特意写信告知了夏师母,于是又叨扰夏先生请客。

11月7日那天,我们先到哥大故地重游,一位北大交流生一路陪同。傍晚五点半,她准时把我们送到了夏先生居住的公寓楼。当那位学生得知我们要拜访夏先生时,口气及眼神中满是羡慕,以致我一度犹疑是否应该带她进去“朝圣”。直到按响门铃,夏师母下楼来接,我回身看去,那位学生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小马路的对面凝望。

夏先生的客厅中仍是满满两墙书,只是沙发对面的书柜上,多了一幅马英九于年初夏先生九十大寿时赠送的“绩学雅范”手书贺词。夏先生也仍是神采奕奕,谈兴甚浓。而从夏师母的叙述中,我们才了解到,两年前,夏先生曾经大病一场,甚至有半年时间要靠插入颈部的通气管呼吸。能够恢复到如今的谈笑风生,夏师母绝对是第一功臣。我们深知见面不易,自然不会放过拍照的机会。而且,极为难得的是,照片中的夏先生表情丰富,这也成为我们此次美国之行最珍贵的留念。

夏先生一如既往地率真,快乐和愤怒都写在脸上。讲起某教授将其赠送的签名本丢弃,被人拾宝,拿来请他再题字,夏先生一再要我们评判,这位教授是不是很过分?夏先生对这件事看得很重,可见在他意识深处,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价值观并未因久居美国而泯灭或改变。

到了外出就餐的时候,夏先生毕竟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我们看到师母很熟练地推出轮椅,安顿夏先生坐好,才带我们下楼,缓缓往哥大小馆走去。送夏先生与师母回来时,我们看着他们进入亮起灯的大门,挥手道别,不舍得离去。

夏晓虹

标签:学生 主讲 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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