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教科书“大清洗”：普京老友受益

普京与罗登柏

今年冬天，俄罗斯教育和科学部对本国教科书开始了一轮“大清洗”。一本接一本，好几百种教科书都被毙掉了。要知道，多年来，这个国家43000个学校的孩子们一直在使用这些教科书。然而，现在这些教科书似乎已经不“适合”孩子们使用了。这些教科书被毙掉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俄罗斯政府的介入。

一位出版商称其公司所有的英文教科书都被禁止出版，原因是他没有将这些教科书的副标题写入政府要求的备案文书。另有30多本提供极具创造性教学方案的教科书也被毙掉了，因为出版商提交的是证明文件的复印件而不是原件。

此外，还有一些色彩斑斓的数学教科书由于使用了国外流行儿童故事中的角色做插图也被禁了。一位专家固执地认为，用诸如“白雪公主”，“屹耳”和“猫头鹰”之类的动画角色讲解数学问题，将“不利于对俄罗斯年轻人灌输爱国思想”。

到了今年秋季开学的时候，整个俄罗斯小学生的教科书被砍掉了一半儿还多。这场由俄罗斯教育和科学部主导的“大清洗”打乱了学校的教学计划，威胁到了20多个小出版公司的生存，把许多校长，老师以及学生父母都搞糊涂了，他们对此感到很气愤。

但是，在这场“大清洗”中，有一家出版公司却成了唯一的赢家。这家出版公司刚被任命的主席阿尔卡季•拉比•罗登柏，是总统普京核心集团的成员之一，也是青年普京练习柔道时的陪练。

这家出版公司（英文名为Enlightenment）却在教育部的这场“大清洗”中毫发未损。“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清洗’与混乱，”弗拉基米尔•A•彼得森说。他从母亲那里接管了数学教科书的出版事业。

在苏联时期，Enlightenment曾是唯一一家出版发行教科书的公司。最近，政府又采取一系列措施助其重新占领教科书市场，这次大“清洗”就是政府的最新举措。一开始，普京引导私人企业收购这家公司。之后，普京又任命罗登柏为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这样就使得Enlightenment公司免于许多竞争。

对俄罗斯教科书产业的整顿牵涉出的是一系列不怎么透明的交易和一些与此事有关的人。这其中就包括统一俄罗斯党党内一名忠诚于普京的议员以及软件业巨头微软公司（此前，微软与Enlightenment签订协议，同意帮助其向俄罗斯学校提供Windows平板电脑）。

“这个国家现在由几个大家族，或者说与普京有关的几个部族统治着，”一位出版商说。和其他人一样，由于害怕受到报复，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过去，他们将精力集中在大的行业领域，如石油，天然气，基础设施工程和银行业。但是现在，将碗橱里的食物吃光后，他们就不得不开始吃老鼠，甚至老鼠的食物了。我的意思是，他们越来越注重小的市场了。”

前苏联的遗产

Enlightenment是前苏联时期的遗产。那时，苏联政府为确保“对青年教育的意识形态上的正确性”，而对本国学校的课程设置严加控制。这家出版公司只不过是教育部的武器而已，那时它的英文名称为“Prosveshcheniye”。学校别无选择，只能使用它出版的教科书。苏联解体改变了本国的教科书产业。据俄罗斯科学院的一些专家证实，在总统叶利钦执政期间，出现了许多新的出版公司，各学校也能自由地选择经政府批准而发行的多种多样的教科书。并且这些教科书选材得当，符合各个年龄段学生的需求。在那一时期，在国外被普遍使用的教科书和教学方法在俄罗斯得到了推广，从而给死板机械的教育体系注入了多样性。

2011年，人们多年的反对未果，俄政府宣称，作为私有化计划的一部分，国有出版公司Enlightenment将要被出售。多年的竞争已使Enlightenment失去了垄断优势，但其仍占有30%的市场份额，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俄罗斯法律规定，国有资产必须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但法律上的漏洞还是让总理钻了空子，他颁布了一项法令，使得竞标者只剩下区区几人。当时，俄罗斯的总统是普京。几个月来，在行业内部就有谣言称Enlightenment将会落入普京的老朋友——罗登柏之手。

在普京任职期间，罗登柏（他曾三番两次地拒绝了我们的采访）从一个其名不扬的小商人迅速成长为俄罗斯最有影响力的商人之一，身家大约31亿美元。他掌控着一个巨大的银行和建筑行业帝国，还与政府签下了价值数百亿的合同。这些合同不仅涉及道路以及天然气管道的修建，还涉及索契冬奥会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莫斯科一个新机场航站楼的建设。

为能加入对Enlightenment的竞标，许多教科书出版商联合起来给议会施压，要求开展公开竞争。他们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外界不知道，普京已经签订了一项规避了公开拍卖规则的指令。这项于2011年9月27日签订的指令规定，俄气银行将作为政府的代理人，以“不低于”市场价值的价格，为Enlightenment寻找合格的买家。

选择这家银行作为俄政府的代理人就是一个信号：政府在这场交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该银行的财产由罗西亚银行掌控，而罗西亚银行的主席和最大股东则是尤里•V•瓦克楚克——瓦克楚克也是一位亿万富翁，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普京核心集团的成员。尽管

Enlightenment的市场价值要需要由“独立鉴定人”来评定，但雇佣“独立鉴定人”这事儿也是由俄气银行全权负责的。整个过程——从估价到出售，往往只需要几周的时间。

“整个过程很快，”一位出版商说道，“在俄罗斯，如果某些官僚主义的行为进展很快，那么背后一定有人推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人人都知道了：12月份，Enlightenment出版公司被卖给了奥尔马传媒集团——该集团总部在莫斯科，专门出版小说和画集。相关记录显示，是普京个人亲自签署了出售协议。

据俄罗斯新闻和大众传播联邦署称，奥尔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传媒集团，在俄罗斯整个图书市场中只占有1.8%的市场份额，但它与俄罗斯政治紧密相连。该公司的所有者之一奥列格•P•特卡奇是上议院的立法委员，也是统一俄罗斯党的成员——该政党一直效忠于普京。普京就是该集团旗下的作者之一。2004年，普京与他人合著了一本教科书，名为《和弗拉基米尔•普京一起学柔道》，书的稿酬全都进了这位柔道黑带总统的腰包。

俄罗斯《反腐败法》禁止议会成员（如特卡奇）直接从事商业活动。更不用说参与国有公司的并购了。奥尔马董事长德米特里•N•伊万诺夫称特卡奇遵从了法律规定，他把公司交给了其他人管理。

最终，只剩下两个公司被允许参与竞标：一家公司名叫Eksmo，另一家公司名叫Drofa。后来，Drofa被Eskmo收购。政府并没有公开竞标过程，只是坚称奥尔马的出价——7150万美元比Enlightenement的市场估价要高一些。

然而这些却引起了人们对Enlightenment市场估价的怀疑。

“这个价儿实在是太低了，”一名未被允许参与竞标的出版商说。“我们都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Enlightenment的生意一直很稳定，它一半儿的收入都来自于政府订单。记录显示，2012年，也就是交易达成的第二年，该公司收入已接近收购价的三倍，其中纯利润大约为4100万美元。该公司的年度报告显示，2013年其纯收益可达5700万美元，这意味着才两年多的时间，Enlightenment就能将奥尔马收购所付的钱赚回来。

伊万诺夫说赢得竞标的公司出价最高。之后，他又为公司所赚取的利润辩护，说：“我们从未停止不前，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工作，提升公司的效益。”尽管这么说，他也承认在收购Enlightenment之前，奥尔马传媒集团只价值“数千万美元”，可如今，奥尔马传媒集团的价值已达到了“数亿美元”。

低廉的收购价并不是这桩交易唯一的奇怪之处。

就在奥马尔传媒集团收购了Enlightenment公司之后，它就将Elightenment以未知的价格转手给了一家在塞浦路斯注册的公司。之后，又兜了一圈，总部设在塞浦路斯的“Enlightenment公司”又反过来买下了奥尔马传媒集团99%的股份。事实上，一夜之间，俄罗斯最大的教科书出版公司的拥有者已经说不清是谁了，这是因为几经转手和并购，该公司的注册地已为俄罗斯境外的塞浦路斯——塞浦路斯是颇受欢迎的避税港，在那里公司无需公开其股东的身份。

就在这个时候，罗登柏（传言说他是Enlightenment收购案的受益人之一）开始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起初，北海航线银行为此次交易提供了一笔高达5420万美元的资金，使得交易得以进行。而北海航线银行恰恰是由罗登柏和他的兄弟鲍里斯控制的。之后，俄气银行又将这一资金的信用额度提高到了7710万美元。就在几周前，俄气银行还对Enlightenment公司进行了评估，后来以几百万美元的价格将其拍卖。

最终，2013年10月31日，私有化之后的两年，随着Enlightenment公司内部的改组，罗登柏成了公司的董事长。

伊万诺夫拒绝解释将公司转移到海外的原因，但他坚称这样做不会改变公司的所有权。他称罗柏登未持有任何财政股份，也没有得到什么赔偿。

但上周，罗柏登似乎否认了伊万诺夫的说法。他在接受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采访时谈到了自己在Enlightenment的角色。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项目。尽管它也是商业活动，有利润，也有分红，但在很大程度上它又不完全与商业有关，”罗柏登说，“事实上，它还应当具有更重要的意义。”

突然的指令

这条指令来得有点儿莫名其妙。去年年底，教育和科学部称学校只能购买那些符合俄联邦严格政策的教科书。

出版商们必须得重新提交先前官方所要求的所有的专家报告，以证明他们的教科书符合要求。此外，他们还得提交三份由政府授权的专家组作出的评估报告——该专家组的指责是评估这些教科书的“种族——文化”价值。另外，教育和科学部将不再一味地听取专家的推荐，不审核就批准出版申请；它会成立一个内部委员会，专门评估申请出版的教科书。

出版商们征集专家意见的时间是有限的，因此，有许多小的出版社就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即便这样，仍有许多出版社会想方设法在2月的截止日期到来之前，征集到足够多的专家意见。他们做这种“疯狂的事情”，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将一部分同行挤出了竞争，一位知情人士透露。

Titul出版社的主编Konobeyev称曾有人打电话通知他说他们公司申请出版的所有20本书都被毙掉了。Titul出版英文教科书，包括系列教科书“Enjoy English”（该书是专门为2年级至10年级的学生编写的）。Konobeyev说该系列的教科书是俄罗斯最受欢迎的英文教科书，学英语的学生中差不多有70%都使用此书。

Konobeyev说所有需要的材料他们都提交了，因而他向官方发问，真正的问题出在哪儿？然而，官方给出的答案并不能让他信服。

起先，教育和科学部称Titful提交的材料不完整；在受到反驳后，其又称在Titful提交的备案文书中发现了一个致命的“出入”：尽管该公司提交的专家报告中提到了每本教科书的作者和名称，教育和科学部却说它不能确定该公司提交的书是否就是专家们所审查评估过的那些书——因为专家报告不包括书的副标题。

另一位出版商费奥多罗夫称一位教育和科学部的官员告诉他说，他可以提交文件的复印件。然而，正因为他提交的是复印件，其申报出版的42本书中有38本被禁止出版。这两家出版公司都对教育和科学部提出了诉讼，但都没什么好结果。并且，奥多罗夫的公司还在与其他公司进行谈判，随时都有可能被收购。

其他的出版商的教科书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教育和科学部认为彼得森出版公司的教科书与俄罗斯的价值观念相左，也将这些书“毙掉”了。

苏联解体之后，充满干劲儿的彼得森女士（这里指的是彼得森先生的母亲）明确了其教科书背后的概念。她在数学教科书中使用的那些卡通角色，不仅来自于西方的儿童故事，有的也是俄罗斯动画片中的角色。

彼得森称这次审查是该公司成立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对于审查结果只基于一位评审员（一共有九位）的观点，他很不满，“如果让一位评审员去审查物理课本，恐怕在他看来连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也与‘爱国’相悖吧！”

相比之下，Enlightenment出版公司申报的教科书中只有6%不符合规定。指令颁布之后，Enlightenment公司共有415本书被允许出版，这一数字使其高居榜首；而Eksmo则排在第二位，有296本书被允许出版。

今年前七个月，俄罗斯学校在教科书上的花费一共是1.87亿美元，而Enlightenment出版公司拿下了其中60%到70%的合同。

“就像《动物农场》中所说的那样，”一位出版商说，“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成千上万的人抗议

课程设置的改变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们接受的。坚持使用一套教科书可以确保学生们能够很好地掌握他们所学的技能。并且，不同的教科书提倡的是不同的教学方式。比如，Enlightenment出版的教科书是苏联式的，强调死记硬背。而费奥多罗夫的出版公司的教科书则注重学习过程的“循序渐进”，旨在教会学生思考。因而，这一系列的教科书很受欢迎。此次俄罗斯官方禁止该系列教科书的出版就引发了民众的公开抗议，而这是极为少见的。

这些书的作者征集了25000多个读者签名，向教育部长Livanov请愿。“成千上万名来自俄联邦各个地区的教师及学生家长都表示支持我们。他们想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一条最佳的、能够培养他们个性的成长道路，”他们写道。

莫斯科一年级教师伊莲娜就是签名者之一。她在一个采访中说，“正是费奥多罗夫教科书的巨大优势使得这些书被禁止出版，因为它们威胁到了市场上那些与政治紧密相连的竞争者的利益。”

“这份被允许出版的教科书的书单是莫斯科的政令，它只代表着一家出版商的利益，那就是Enlightenment，”她说。

在一份声明中，教育和科学部为其行为辩护，称原来旧书单上的一些教科书“内容过时，不应继续使用，”而且这些教科书还很大、很沉，不便携带。“老师及家长们想要做出正确、理智的决定很难，”这份声明说。3月，教育部长Livanov还发表评论说，流行并不意味着高质量。“不能因为为数众多的学校都使用这种教科书，就说这种教科书很好，”他说。“就像许多人都喝可口可乐，但并不意味着可口可乐就有益于健康一样。”

而英语老师Mitugina却对这个理由呲之以鼻。她在一个网上教育论坛上发起声讨，反对俄罗斯教育和科学部禁止“Enjoy English”系列英文教科书出版。“可口可乐与‘Enjoy English’系列教科书没有什么可比性，”她写道。“这些教科书很棒，而且是经过实践证明的。”

面对公众的愤怒，教育部还是让了步。教育部允许学校用几年的时间逐步淘汰这些“落伍的”教科书，但只有那些已经开始使用这些教科书的学生才能继续使用。（当然，有一些学校慑于教育部权势，同时害怕失去办学资格，很快便见风使舵了。）

据莫斯科一位老师透露，所有的学校都得接受审查。“如果他们（官方）发现仍有老师继续使用那些“陈旧的”教科书（已经开始使用这些教科书的学生除外），国家提供给学校的补助就会减少，学校也有可能裁员，可能还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他说。

Konobeyev称这一指令的“暂缓执行”只说明了政府决定的随意性。

“如果这些书真的不好，那为什么又非得允许学生继续使用五年呢？而如果它们像老师和专家们说的那样好，那政府为什么又不允许它们出版发行呢？”他问道。“这也太荒谬了。”

利益与意识形态

俄罗斯教科书产业的“改组”背后的动机是多种多样的。考虑到罗登柏的参与以及俄罗斯与西方世界愈来愈“不和”，一些人认为普京此举意在确保俄罗斯年轻一代对国家的忠诚与热爱。

现在，克里姆林宫似乎不打算“就此收手”。上个月，立法部门出台了一项法案，为是给所有的历史、文学及俄语教科书统一标准。

一些普京的批评者认为，是贪婪和意识形态刺激了这个腐败体系的形成。最近几个月以来，政府一直在“帮罗登柏的忙”。在列宁格勒一个柔道俱乐部上第一次遇见普京时，罗登柏只有14岁。

在奥巴马政府对北海航线银行实施制裁之后，俄罗斯中央银行马上伸出了援手：它向北海航线银行提供了一笔30亿美元的贷款——该贷款期限长达十年，而且利率远低于市场利率。而表面上，中央银行似乎是在接管一家资不抵债的企业。此外，在意大利通过境外公司查封了罗登柏4000万美元的资产之后，下议院又很快通过了一项法案，规定那些财产被查封了的公民可向政府寻求赔偿。尽管这位企业界大亨称其并不打算向政府寻求赔偿，但人们还是将这项法案戏称为《罗登柏法案》。

不论罗登柏与Enlightenment到底是什么关系，作为董事长，他还是为该公司提供了保护，使得Enlightenement在俄罗斯官僚政治中处于有利地位。此前，有法令规定全国学校要使用统一的教科书；不仅如此，新的法令还规定2015年1月之前，所有教科书出版商还要提交教科书的电子版。

Konobeyev说一些小一些的出版公司如Titful仍在苦苦等待教育部颁布具体的有关电子版教科书的具体方针。然而，伊万诺夫说，Enlightenment出版公司已经着手出版教科书了。9月下旬，该公司还与微软签订了一项协议，协议规定微软要帮助其向俄罗斯学校提供Windows平板电脑，（在此基础上）双方共享研究与发展成果。伊万诺夫称该协议会使他们公司的地位更有利。

然而，摆在微软面前的问题是：在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做生意，潜在利润是否真的大于风险呢？因为美国法律规定，美国公司不得与主要由外国控股的公司或是受到本国制裁的公司做生意。无疑，罗登柏领导的Enlightenement公司把这几样而都占全了。

上周，微软公司从《泰晤士报》那里得到消息，决定推迟它的计划。

“尽管我们已经尽全力在俄罗斯和美国展开了调查，我们还没发现有什么证据能证明Enlightenment现在正受制于美国或欧洲国家的制裁。我们会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在合同允许的范围内延迟我们的工作，并开展一次新的评估，”微软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说。

编译来源：《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