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刚结束,就接到步鑫生的电话,他要到海盐去,邀我一聚。
步鑫生现住上海。海盐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在这里成功、声名鹊起;也在这里受挫折、遭失败,褒贬是非纷争至今。
故地重来,朋友相聚,步鑫生想说的太多太多。那天下午他接受浙江卫视的采访,晚上我们聊到深夜十一点许,他仍言犹未尽。
只想搞好生产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步鑫生执掌海盐衬衫总厂厂长之职,他以上海为制高点,迅速打开市场,订单纷至沓来,产品供不应求。他添过设备,也扩了厂房,但是杯水车薪。厂里工人大多是年轻人,有力气有技术,但做多做少一个样,浑身的劲不肯使出来。步鑫生见状,制定了许多有违当时“红头文件”的规章制度,诸如超额拿奖金,完不成任务扣工资,上不封顶,下不保底;上班时间不准串岗;“泡病假”的只发生活费……产量迅速地大幅度上升,但反对、责难之声也随之而起,说步鑫生“破坏了社会主义优越性”,是“资本家”、“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我这是被‘逼’出来的,那时,也不知道这是‘改革’!”步鑫生回忆道,“每碰到阻碍生产的事,我就订一个新的规章。产量上去了,质量不注意,我就提出‘损一罚二’;茶渍泼在衬衣上洗都洗不掉,我就禁止带茶杯进车间;产品知名度不高,我又花钱去做广告。当时上海的南京路、淮海路只有三个企业的广告,一个是日本三洋,一个是中华牙膏,还有一个就是海盐衬衫总厂的‘飞燕牌’。”
全国刮起“步鑫生旋风”
在争议、责难声中,海盐衬衫总厂却在发展壮大:建起了花园工厂,引进了先进设备,年产衬衣100多万件。在国内外服装行业举步维艰之时,海盐衬衫总厂的产品却畅销无阻,成为当时浙江省唯一的专业衬衫厂。全厂利税从他刚接手时的6.3万元,猛增到1983年的100多万元,镇上的年轻人都以成为该厂的职工为荣。
此时,中国改革的大潮正由农村转向城镇,步鑫生的创新改革之举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浙江日报率先在1983年4月26日以《企业家的歌》为题,用整版篇幅介绍了步鑫生矢志改革的事迹,全省随即掀起了学习热潮。半年之后,11月1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的报道,并以“编者按”披露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的批示:“对于那些工作松松垮垮、长期安于当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企业领导干部来说,步鑫生的经验当是一剂良药,使他们从中受益。”针对某些责难和疑惑,中央又指示浙江省委对步鑫生及海盐衬衫总厂情况进行详尽调查,又于1984年2月27日向全国播发了《浙江省委充分肯定步鑫生的改革创新精神》的报道,要求各地积极发现、支持、宣传自己那里的具有改革创新精神的优秀党员和干部。
从小小的海盐县起步,“步鑫生旋风”刮向全国。
在“西装潮”中沉沦
步鑫生的名字传遍全国,各地纷纷邀他去作改革报告,不只是谈企业改革,还请他谈文艺改革、军事改革,他被人们看成是万能的“超人”。
1985年,中国兴起了“西装热”,而浙江的西装产业却是弱项,有人想到了步鑫生,要他做西装。步鑫生说,西装的技术和设备要求高,我又没有“西装师傅”。这次倒是人家要他“解放思想大胆干”了。
步鑫生万般无奈,只想小试一下,搞个年产6万套的。“你是步鑫生,要搞就搞全国最大的,起码30万套,三年后80万套!”还说进口设备的外汇,由他们帮助解决。
“定下要上西装线,我这个厂就资不抵债了!固定资产不过100多万元的小厂,却要扛着600多万元的债务。”回忆当年情景,步鑫生唏嘘不已。企业发展要讲实际、讲市场规律,拍拍脑袋跺跺脚就决策肯定失败!这一“伤痛”让步鑫生永远铭记。
西装刚出了几件样品,席卷全国的“西装潮”却已悄然退去,海盐衬衫总厂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深潭。
1988年1月16日,步鑫生被免去厂长职务,他是从广播电台听到这一消息的。
生活在四面透光的“鱼缸”里
身心疲惫的步鑫生出走海盐。他壮志未酬,试图寻找新的一展身手的舞台。他来到北京,将一个童装厂改成了衬衫厂,打响了“金宝路”品牌;他应邀赴辽宁盘锦,生产的“阿波罗”衬衣也广受追捧;他甚至筹划过到俄罗斯办厂……
在“北漂”的日子里,步鑫生也在不断反思自己。当他名声四播时,他收到过几百封信,有赞扬的,有质疑的,但其中一封信,他总是时时想起。
信中充分肯定了步鑫生的改革精神,同时又动情地写道:
“按照我们的经历和体会,做一个真正的改革者就要永远准备生活在一个“鱼缸”里,四面透光。……人们可能不容易在我们改革中找出缺口,但人是社会的人,历史的人,生活在一个极为复杂的社会之中,生活问题,经济问题,言行举止,都可能成为攻击的靶子。今后会出现什么新的情况和问题,实在让人为你担忧……”
这封信出自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儿子、儿媳之手。那时是1984年春天,步鑫生正红极一时。
如今,步鑫生在上海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鲁冠球等全国众多的知名企业家一直关心着他。他说,他现在最喜欢逛书店,看历史书,还练练书法。
海盐人民惦记着他。县领导多次去看望他,邀他常到海盐走走。一位县领导这样说,步鑫生是改革大潮中的代表人物,在海盐历史上应记上一笔。据说,县档案馆正在搜集有关步鑫生改革事迹的材料,打算在南北湖风景区建一个陈列馆。
“那只是改革大潮起来时的一朵小浪花,是非得失让别人去说。但我不会忘记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改革开放带来好时光、好生活。”
——当被问及如何评价他那时的改革尝试时,步鑫生出奇地沉静。
人物数字
100多万元
步鑫生对海盐衬衫总厂实行按产量、质量计酬的管理制度后,全厂利税从他刚接手时的6.3万元,猛增到1983年的100多万元,
步鑫生自己也没想到,2008年他又一次成了公众人物。众多媒体四处寻觅着他的踪影,他不得不玩“迷藏”,甚至自我消失。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打到家中的电话他必得先看显示屏上的号码,是朋友的才接。
人们说,在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历史中,步鑫生、“步鑫生现象”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尽管是非、褒贬、争议之声至今未绝,但人们不得不承认,是他当时迈出的一小步引来了城镇企业改革的一大步。可以佐证的是,他制定的一些“治厂法则”,那时可谓“石破天惊”;现在这些“法则”仍在被沿用(当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和突破),但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步鑫生玩“失踪”自有他的道理,他不想再生活在四面透光的“鱼缸”里。1984年是他的顶峰期,数以百计的媒体、包括三十多家境外媒体聚焦于他,他被捧成了大明星。1986年,他开始走下坡路,不少媒体又齐声讨伐,甚至落井下石。记得1988年1月步鑫生被免职后没几天,人民日报就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人浮沉,千夫评说》,里面有一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的就是某些媒体。
不管如何,曾经刮向全国的“步鑫生旋风”,给那个时代带去的毕竟是改革创新的榜样力量。
作者:
周荣新 钱路斌
编辑:
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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