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龚铁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纪事
2009年08月07日 10:56凤凰网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山间野趣

兵团的农活虽然艰苦,可是由于连队在完达山脉,又守着饶力河,所以这种山野的生活也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实际上那里的老职工也是过着半狩猎半农作的生活。正是因为这种生活环境,连队家家养狗。他们养的狗可不是城里的宠物,那是生命攸关的朋友。这些狗都是真正的猎犬。连队老职工男子汉们家家都有猎枪,每当一个人扛着猎枪出门,连队的狗就会前呼后拥地随之进山。这些狗看着都是高高壮壮的,可是分工明确。有跟溜的,所谓跟溜就是这样的狗嗅觉最灵敏,同样是动物的脚印,它们很快就能辩明动物逃匿的方向,它带着猎人追踪猎迹肯定不会让你失望;有打冲锋的,这样的狗最勇猛,发现猎物时,它们率先往上冲,毫无惧色。如果野兽暂时挣脱狗的撕咬,向猎人扑来,这种狗对主人最忠实,它们往往奋不顾身地将猎物再一次死死咬住,等待主人开枪,有时狗也死在枪口下。我们在连队食堂的门边经常看到受伤的猎狗,它们的肩头或肚子上有一个大血口子,据说都是打猎时受的伤,有的是野猪用獠牙捅的,有的是黑熊咬的。它们就卧在那里,不断地用舌头舔伤口,狗的唾液可能对外伤有疗效,舔来舔去伤口慢慢就好了。如果猎狗在打猎中死去了,猎人会伤心无比,他们会深情地将生死患难的狗朋友安葬在山岭之上。

我们虽然没有老职工那种狩猎的本领,但是小打小闹还是会的。冬天我们到山上套兔子,采蘑菇。兔子不冬眠,雪下过后它们出来觅食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而它们往返都走这条路。我们用细铁丝围成拳头大小的套,然后将铁丝拴在兔子脚印旁的小树上,兔子急匆匆沿着原来的脚印一跑,脖子就会钻到铁丝套里被套住。铁丝套头天晚上拴上就不要管了,第二天早上就等着捡兔子吧,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当然也有时去晚了,兔子已经被食肉动物吃了一半了。

 

在连队旁边的山上还有猴头蘑、榛蘑、椴蘑,皆是蘑菇中的珍品。猴头蘑就是长得象猴头一样的蘑菇,通常长在柞树着过山火的树疤里,那黑乎乎的地方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猴头状的白蘑菇,脑袋上还有一丝丝的"黄头发",和猴头几乎一模一样。椴蘑是长在倒下的椴树上的蘑菇,有时一棵枯树就可以采一麻袋椴蘑;榛蘑是长在榛树下的蘑菇,这些蘑菇都是鲜嫩无比。有了兔子再炖上蘑菇,一顿丰盛的美食就做好了。连队傍边有一个不知何人所弃的小茅草屋,那里就成了我们几个北京、天津、东北青年的聚集地,我们总是想着法捞鱼、找山货改善生活。哎,我们可不是光上房掏鸟干那调皮捣蛋的营生,偶尔也交流交流学习心得。在这个小茅草屋,年纪最大的是北京知青张喜斌,他是高中生,自己的家当里有一本发黄的书《形式逻辑》,可能他已经把此书研究的熟烂于胸了,慷慨地把书向我手上一递说,送给你吧。我以前在市里下乡前曾在厂里图书馆看过大量的小说(那时还没搞文革),可是形式逻辑从来没有听说过,日后的翻阅过程中,我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逻辑的力量和逻辑的简洁与美丽。后来此书又一直陪伴我到部队、转业,因为搬家也是因为现在此类书太多了,那本黄皮儿的《形式逻辑》才不知所终。

哎,有点跑题了,还是书归正传,说山间野趣。

在连队我们也吃过山珍美味。春天鹿发情时喜欢舔碱。猎人们就将碱用土搅拌好,放在一个窖上,这个窖的木头已经用锯锯过,上面用树枝都掩盖好了。鹿的嗅觉特别灵敏,老远就能闻到碱味,它到窖上一舔,断木支撑不住,鹿就掉到窖里。我们连队春天时窖住一头鹿,老职工在村外围了一片栅栏想把鹿养起来,可是连队的狗整天到那里狂吠,鹿抗不住惊吓,几天就奄奄一息,连队食堂就炖了一锅鹿肉,让大家饱餐一顿。还有一次老排长赵喜瑞打了一头野猪也送到食堂,让大家吃了一顿野猪肉包子。

因为连队靠近山林,职工们除了打猎,还可以从山上捡到鹿角。每年春天鹿都要脱角,再长出新鹿角。鹿脱角通常在山坡朝阳的杨树林里。那时一副鹿角能卖三十多元,等于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不过,老职工捡鹿角也出过事。我们去的那年秋天,连队老职工老赵到山里捡鹿角几天没回来,连队上下都很着急。一场大雷雨过后的第二天下午,我们连队负责跑团部的轮式拖拉机从山里出来,走到靠近山边的五号地时,坐在拖斗上的人看到麦地里卧着一个人,一看正是老赵。他们赶快开回连队报信,连队的知青几乎倾巢出动,走十几里地到山边看老赵。当时他卧在麦田里,因为死后可能已经晒了一整天了,脸上已经变黑,蚂蚁爬了满脸,一道一道是蚂蚁爬过的沟槽。他的身上背着两个大鹿角。事后大家分析老赵肯定是迷路从山里转不出来了。等到找出来连累带饿已经坚持不住了。从他身上看倒是没有被雷击打的痕迹。

交通闭塞

我们在连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千百年来农人的日子,此外还感受着东北大片湿地、山林带给我们的野趣。慢慢也就习惯了,倒不觉得太过艰苦,只是偶尔大家在锄地时直直腰,也会发发感慨,我们这一辈子就在这里度过了吗?不过那时都还是小青年,大家玩兴浓,瞬间的忧思转眼就会忘到九霄云外。

我们不习惯的是,连队离团部近百里,没有公交车,交通通信实在不方便。那时每个知青家里都没有电话,更没有今天人手一部的手机,每人与家中的联系就靠写信。而来信都是先寄到团部,再靠连队到团部办事的唯一一台轮式拖拉机把信从团部带回来。拖拉机基本上是每周到团部去一次。到了拖拉机从团部回来的时候,那就是连队的盛大节日!全连的知青都会涌到宿舍前的场院里翘首等候。晚上拖拉机从山里一钻出来,就有两条灯柱从山前的五号地那里射过来,这时就有人喊,来了,来了!人群就有些骚动。这时拖拉机离连队还有二十多里,还得开近半小时,原来闲聊的也都停下来开始读秒。此时拖拉机转弯,车灯已经看不见了,等车灯再次射过来,拖拉机已经进入连队的拐角了。车一停下,连里的头头就会大呼小叫地嚷:卸货,卸货。可这时没人理他。先是眼疾手快的知青从驾驶员手里抢过信袋,开始大声念收信人的名字。收到信的快速离开到一边读信去,而没听到念名字的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等到都念完了,还要凑到前面再问一句,没有我的吗。直到确认家里没来信才怏怏地离去。

我到连队二个月了,还不知道团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们几个要好的知青一商量,觉得也应该到团部看看。当时说好拖拉机早上去晚上回,我们请了假说好当晚回来,便乘拖车一路颠簸地到了团部。团部当然比连队热闹,我们兴匆匆地玩了半天,到下午准备乘拖拉机返回时,驾驶员告诉我们车有毛病准备在团部修车,今晚不回去了。这下可把我们坑了!兵团虽然不是部队,没有那样严格的请销假制度,可是毕竟也是半军事化组织,而且处处在向军队看齐,请了假不按时回总是一个问题。我们一商量,怎么办?那时年轻气盛大家决定往回走。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团部离连队有九十里的山路。我们既然决定走就不再犹豫,抬起脚板就开拔。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步一步地丈量这片秀美的山林,进入山中那段树木掩映的道路时,我们最初还有兴头嘻嘻哈哈,听林中的各色鸟鸣,看路边自由自在开放的野花,觉得十分惬意。可是到了后半夜,脚已经抬不起来了,关键是渴,那时也没什么瓶装的矿泉水,大家的嗓子里都要着火了。到了后半夜二点多我们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五号地。又挨了一个小时我们才回到连队。这时大家已经渴的受不了了。有人出主意,我们到西瓜地里去吧,于是这五六个人一起跑到瓜地,每人就地一坐,挑一个大西瓜用拳头一砸,就狼吞虎咽地嚼起来。那次可能是我这半辈子吃的最甜的一次西瓜!

地域磨合

任何生活环境生长地域不同的群体遇到一起,都有一个磨合的过程。按照社会学的看法,人们把世界分为"内团体"和"外团体",对前者而言,个体把自己看作是其中的成员;而对"外团体"则相反,"外团体"成为"内团体"泄愤和不公平对待的对象。实际上小到一个群体,大到一个种族,相遇时的磨合大抵都是这个过程,经过磨合,两个群体之间的单个个体才会从对方的群体里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到了这时,"外团体"和"内团体"的界限才不那么泾渭分明。当然也有难以融合的,极端者就是世界上的那种种族大灭绝。

我们连队知青之间也经历了这个磨合的过程。开始时基本上都是每处的知青自己内部交往。而且确实把与自己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知青看作"外团体",处处瞅着不顺眼。

当时,齐齐哈尔的知青就看不惯北京的部分知青。当时连里北京来的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北京景山中学的,这部分人可能工人家庭出身的居多,比较朴实,大家倒是相安无事,可是另一部分来自北京四中,可能大部分是知识分子家庭或干部家庭的,我们齐齐哈尔的这部分同学大部分也是工人家庭的孩子,当时看不惯北京四中学生主要是两点:一是他们弄个收音机总听美国之音和苏联电台广播,那时就是听敌台,而且他们也不收敛,收音机就那样哇哇地响,当然现在想起来人家是关心国际大事,立足二十连,胸怀全世界,我们这些同学思想觉悟反而不如人家,生这无名火实在没有必要;此外就是他们干活太不认真,连队盖房子的砖头都是自己烧的。每次往窑里装砖坯我们都是分外认真,因为这砖坯要和泥、脱坯、晾晒,等到上窑的时候已经经过好几道工序了。可他们站成一排传递,前面的人不是细心地将砖坯递给后面的人,而是扔。一接不住砖坯掉在地上就会粉身碎骨。当时,我们的同学里有莽撞之人,挺着脖子就到他们队列去理论。他们看出我们这位仁兄来者不善,而且此人脸上肌肉发达,怒目圆睁在黑乎乎的砖窑里甚是恐怖,此后他们装窑递砖坯时才认真起来。当然这是老话,后来经过磨合,北京、齐齐哈尔的学生都成了朋友。

不只是连队的群体之间在磨合,全团知青群体之间也在磨合。当时东北哈尔滨来的知青在团里占大多数。哈尔滨虽然远在北方边塞,但是因为早年受日本、俄罗斯的影响,那里的人也保留着很洋气很开放的一面,而且,哈尔滨知青办事干脆利落,干农活麻利,所以他们在四十一团很受知青尊重。而当时团里另一个大的群体就是天津知青。天津人乐天知命,不好高鹜远,喜欢过快快乐乐的平常日子,他们领悟力强,干农活上手快加之生性幽默,所以和外地青年也都相处得不错。当时天津的年轻人正在流行学拳击,许多人都会捣捣拳,许多小伙子下乡时都随身带着圈套。拳击练好了那就是蔑视一切敢于向自己挑战的对手,话语不合那就直拳钩拳伺候。本来两个群体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平静日子,偶尔自己想想当年"文治武功"的光辉业绩,自我陶醉一下也就得了,可是偏偏有人传出话来,说天津知青看不起哈尔滨知青,还有哈尔滨青年中的小萝卜头告诉大王,说曾被天津知青打过一次,吃亏了。有那好狠斗勇的哈尔滨知青就说,我在八五五(四十一团的前身)农场一跺脚,整个农场都得晃荡,竟然有人敢看不起我们。于是一场要打服天津知青的武斗就在哈尔滨知青中开始策划。当时他们确定的地点是在团部,时间是在七一建党纪念日团部开始放电影时下手。

到了这一天,哈尔滨知青开始闪电行动。他们挥舞着铁棒到团部的粮食加工厂、团部天津知青宿舍扫荡。可能天津知青事前已经看出蛛丝马迹,哈尔滨青年扑了个空。这时有个人看到一个北京知青,大嚷,这个人也打过我,于是几人乱棒之下将这人打得满脸开花。随后队伍挥师去电影院。这次他们可是自投罗网,团里的领导都是军人出身,他们可不是草莽之人,早就获得了哈尔滨知青来袭的确切情报。里面便衣密布,都有短枪別在身上。这些斗勇之人在电影院里挥着家伙逐一辨认天津知青的时候,大门已经紧闭,一个人也出不去了,最后几十个哈尔滨知青乖乖缴械。

这次惊动全团的大械斗,被团里定名为"七一事件",团里也是为了刹刹青年人打群架的势头,将这些领头的哈尔滨知青在全团各连队游街示众,平时都有持枪的岗哨押解他们。也是到了后期,哈尔滨和天津的知青才开始相互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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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龚铁鹰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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