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的菜是大蒜炒猪肺,食堂里的菜平时每份打得很多,也正是这个原因,有的人只是买半份菜,食堂也允许大家挑选,五两饭和一份菜是满满的一大碗。由于食堂宽松,我平时总是要窗口的师傅多打点饭菜,有时候少不得抱怨自己的饭菜打得太少,看来,我这个人实在是太介意“吃饭”了。当初打赌吃的是大蒜炒猪肺,现在 想起来,又有几分伤感,因为猪肺这个器官,大家都不吃了,只有养狼狗的才买来作为主食,宠物狗都不吃这个。可是当初的我,当然不知道四十年以后的饮食变化,饭菜都吃得很香很香,而且觉得自己食量大,吃下两斤饭和四份大蒜炒猪肺无大碍,当时的感觉,用现在的俏皮话来说就是“牛逼哄哄“,或者是“小菜啦啦” 了。
喻南生很 快就吃完了两碗,总共一斤半饭下肚,显得一身轻松,还乐呵呵地意犹未尽,而我最后的一碗饭菜确实难吃。已经吃下一斤半了,肚子撑得厉害,赶紧松下裤腰带,这下又把大家逗乐了。后来,每吃一口都要咀嚼半天才吞得下去。饭是终于吃完了,可菜却难咽,猪肺我舍不得剩下,咬牙咽下去了,最后剩下几根大蒜。此时,立 刻有人“仲裁”说,是赌吃饭又不是赌吃菜,应该判我获胜。我没有那种获胜者的心情,也管不得别人的评价,因为肚子硬撑得难受,腰也弯不下去,挺着肚子挪进了宿舍,身后传来人仰马翻的笑声。
我回到房间后,坐卧不得,只好半躺在床上,或者干脆站着,人也变傻了许多。很多人都关心我,看看是不是吃坏了,我当然是平安无事,只是细细琢磨,自己暗暗笑出声来。原来,吃了太多的饭,想象中肚子应该是圆的,我摸着自己的肚子,竟然是方的!这可是惊人的发现啊!再说,吃得太多,人就会变傻,行为迟钝,难怪饱 食终日的人大多不怎么聪明!喝了水以后,肚子舒服多了,大概是我的消化能力强,过不了多久,步履竟如平常,想想也是,不就是吃了一顿饭嘛!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这顿饭管了两顿,下午是吃不下去了。
以后,我常把这件事情在堂下绘声绘色地讲给学生们听,因为现在有的学生太不爱惜粮食,我说我年轻时所生活的那个年代不允许浪费粮食,吃饭会把撒在桌子上的饭吃下去,吃完了碗里没有一粒饭。学生们对我的说辞大多不以为然。可是,讲述赌饭的故事,我的语言表达比起枯燥的文字叙述来,可要生动得多了,他(她)们大多忍俊不禁,笑得捂着肚子,好像是他(她)们吃饭撑得肚子疼而不是我。
在艰苦的年代,最能锻炼人们的品质。炉前工的劳动环境和工作条件确实是艰苦的,三班倒制和后来的四班三运转制也使我得到很大锻炼,当时四班制也是出于在三班制十分辛苦的认识前提下修正的。炉前各类工种都有难言之苦,铁口工尤为突出,劳动强度和身体消耗都很大,因此,炉前工不但食量大而且会吃饭,就一点也不奇 怪了。炉前出铁,大家轮流掌钎打锤,个个都是好身手。十八磅和二十二磅的硬把榔头,挥舞起来很消耗体力。遇到铁口难开的时候,所有炉前工每人都要打几百锤 以上,直到筋疲力尽。铁口打不开,榔头打在钢钎上往回弹,手被震得发麻,实在不行才用氧气烧。有时候,铁口吹大了,用泥炮一次堵不住,二次三次,铁口温度很高,炉台上开启电风扇帮助降温,风扇叶片发出像直升飞机螺旋桨一样的呼呼声。铁口工冒着数米长的火舌,推着泥炮堵口,大饼锤从炉台一侧扫过来,两人合力用饼锤把封泥打进铁口,工作具有很强的挑战性。高温季节还要用水龙头朝着泥炮头和顶住泥炮挡板的铁口工身体喷射,以帮助铁口降温或保护铁口工,这时,铁口前面立刻升腾一片滚烫的蒸汽。诚然,这样的场面,只是在铁口操作不顺利的时候,才显得紧张刺激。一般情况下,炉前出铁,在炉前工的眼里,就如同家常便饭那样惬意温馨,大家默契配合,心中充满自信。在敲打钢轨为出铁的钟声响过之后,炉前工依次排开站在钢钎旁边,左右开弓,挥舞大锤,千姿百态,潇洒遒劲,充满着一种阳刚之气的力量美。铁口工驾驭泥炮是一门艺术,梯形泥炮头必须准确地送入 铁口,随即,大饼锤把封泥封住火焰。每次堵口,泥炮手沉着地手握泥炮杆,令炮头迎着炉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中铁口,团身转体,优雅动人。出铁过后,炉台上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矿渣。大家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冲洗炉台,默默地整理工具,每隔两小时照常出铁。我们在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聚,要深深感谢秦竟民拍摄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照片的中心画面就是我曾经战斗过的1号高炉的铁口特写。
多年来,炉前工养成一种坚忍执著的心理素质和乐观豪爽的个性特点。由此而想到我们的吃饭,几十个包子或馒头,吃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大碗喝酒,大碗吃饭,放开量来,不在话下。
当时的劳动条件和工作环境,在现在看来,确实有很多方面不够好,炉前工作也感受到有十分辛苦的一面。但是,我们第一次参加工作,对工作条件和劳动环境没有比较,又正值青春年华,在文化革命的政治背景下,人的思想观念和社会意识都被扭曲了,思想单纯,积极向上。当年,我们是抱着接受再教育的信念来到兵团锻炼 的,在连队,我们每天都要学习《毛主席语录》,在毛泽东思想的熏陶下,觉得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吃苦受累的精神,就这样挺过来了。现在想来,正是这种精神的炼金术,使我们在当年艰苦的环境中反而感受到生活的乐趣,甚至领悟到快乐总是要以痛苦为代价的人生真谛。
记忆是一把双刃剑,四十年以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难以忘怀的总是耿耿于心。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段时间,觉得上下班和睡觉吃饭总是连在一起,除了上下班,就是睡觉吃饭,高炉——食堂——宿舍,三班制倒来倒去,感觉疲惫不堪。记得当年 上晚班,我贪睡,一心想着晚班饭快送来,甚至常常在路口等待送晚班饭的小推车。像完成任务一样,吃完饭就到处找地方睡觉,在魏满秀当班的震耳欲聋的罗茨鼓风机房,在李采蘅操作的铿锵轰鸣的卷扬机旁,甚至在煤气房的小灶过道,到处都可以看见我穿着一件破军用棉衣打瞌睡的身影,而这些地方都是不能打瞌睡或者根 本无法入睡的所在。且不说煤气小灶过道睡觉的危险,那鼓风机令人身心震颤的噪音和卷扬机的铿锵声,竟能让人瞌睡到口水横流!当然,不论是谁,没有打瞌睡时“双眉带彩,两鬓生辉”的。记忆中,王诗放做料口工,真的很佩服,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料口前独挡一面。前不久还遇见他,身宽体胖乐呵呵,见面就是一脸的笑容。还有很多同志比如曹展洪、秦竟明和任建民应该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当年,记不清多少次迷迷糊糊地听着出铁的”钟声“爬起来打榔头掌钎出铁。为了上晚班熬夜不睡,买八分一包的经济香烟抽,有时就讨要别人的烟丝自己用口水卷,我卷的香烟不是大炮形状,和普通香烟差不多两头一样粗细,抽起来还有点沾沾自喜。我曾在晚班抽过退伍兵给我的“地老虎”,吸一口能令五脏六肺都要开裂,还 有阿尔巴尼亚的香烟,喷出烟来,整个房间就会弥漫着生烟叶呛人肺腑的气味。夏天为了不被燃烧的焦炭掉进衣服里烧灼皮肤,上身只穿一件帆布衣服或者干脆光着膀子在炉台上操作;冬天火红的焦炭颗粒掉在脖子里,就要蹦蹦跳跳地让它经过前胸或后背,然后掉进裤裆从裤管里出来,身上被焦炭颗粒烧得伤痕累累。当时也不 会怎么太大的抱怨,因为所有的炉前工境遇都是如此。夏天炉前工要出很多很多汗,要喝很多很多水,喝到汗水流到嘴里丝毫没有咸味!因为高炉上出汗太多没有食欲,我就把米饭和着冰水一起喝,红色的冰水和着白米饭灌下去,有时外加几根冰棍,这种吃饭方式够浪漫的了,因为用于防暑降温的冰水和冰棍在酷暑时期是免费供应的,所以,也就只有炉前工才会有这种花里胡哨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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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刚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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