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拍摄 40年前修公路时的食堂

我们是修公路的，由生产队派人做饭。早晨，来到食堂门前，先抓两个大馒头，馒头是粉红色的，全麦面（将干净的麦子粒儿，用磨面机磨出白面粉，分出麦子麸皮，这是白面。合麸皮混在一起喷的，是全麦粉，因含麸子皮，所以是粉红色的）喷的，八两一个，没有菜，只有一个昨天晚上队长洗脚的白脸盆，搪瓷都掉了不少，锈不拉叽的，脸盆里放了一把盐，然后用蒸馒头锅里剩下的开水，放了一瓢，这就是菜，这个菜不仅咸还带点碱味。盆里的咸盐水底有一层小白粒儿，因为使用的是岩石产出的盐，所以在水底有白白的颗粒，偶尔吃在嘴里，倒不会搁牙，要使点劲，咬碎它才行。队长说，开春了，山药（内蒙人把土豆叫山药）留作种子，要种地，想吃青菜的话，东面山上就有野葱，野蒜，野韭菜。我们问老乡，他们说，有的，长得不高高。还说我们本地人都不去山里，因为那里有一个和尚坐化了，还有人用石头给他堆了个圆坟，通过石头间的缝隙，能看到和尚，还说都三，四十年了，还好好的。我们听了，也害怕，都宁可让肚子吃亏，也不冒这个险。吃过早饭去修路，大家拿起当作扁担用的碗口粗的木棒，装石头用的铁丝编就的网子，开山用的钢钎炸药，每天如此。走到村口边的一间土房边上，见到厕所里蹲着个人，厕所墙矮得很，能看到脑袋。我很奇怪圪料沟的厕所如此低矮。在我们下乡的村子，厕所有半人高，四面是围墙，当地人叫圐圙，又习惯在末一个字后加以重复，譬如，兰花花，水灵灵，圐圙圙（圐圙这两个字还真是向贫下中农学习来的），从字面上就能看到四面八方将方框围住了，四面中的一面，要矮一点，差不多有一尺半高，因为人要迈进去，厕所的中间是一个或方或圆的坑，有两尺半深，围墙用土坯竖起来放，放四层，有三尺多高的样子，人蹲在里面多少还是能见到脑袋，此地的厕所又不分男女，所以，远远地你就能分得出男女了，这就是厕所不高的好处。但是，就我所知，农民决不会将自己的粪便轻易地遗弃在他人的土地上，我就此问过我的农民朋友，他们一般地是笑而不答，其中的秘密当然是不肥他人田（由此多年，我也养成了一个要命的习惯：每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拉屎撒尿，多急，也要回家拉，即使是屎可忍尿不可忍，也要回家尿）。本地人不论男女，都不会两个人同去厕所，可能是本地风俗。但我们不同，一定要结伴去厕所，尤其是女同学们。下乡的最初几个月，我们去厕所还用纸擦屁股，后来用报纸，再后来用土坯，用土坯真的大有好处，首先是环保，用后丢在茅坑便是，第二，决不会得痔疮。这也是本地人为什么将土坯竖起来砌厕所的主要原因，因为它容易往下掰土坷垃，擦屁股很方便的。厕所土坯墙使用的时间长了，一点一点的往下掰，越掰越矮，蹲厕所的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于是就有了上厕所的人与厕所外的人聊天的故事。

圪料沟的春天来得晚，也来得突然。五一节那天，我们照常去开山炸石，修公路，收工早了去打水，拿一只小桶，就在村边的石头旁，有一口井，因为山里冷，五一节我们还穿着棉袄，到井边一看，哎呀，井上边没有冰，井里边的壁上有大约六寸厚的冰，井口大约两尺多，夏天能并排放三只桶，现在只能放中间一只桶，那时我才真正知道了大山的冷酷和无情，天地间原原本本就是冰冷残酷的，人生存的地理环境是无情的，人为环境可以人为地变无情为有情，也可以人为地变有情为无情。这一点，得到人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才能有所体会。第二天依然开山炸石修公路，但见到山脚边的小树有了绿芽。第三天早上出来一望，心头不禁一喜，呵！恰似：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春风拂面曾相识，小桥流水人家矮。整个山川，流水，树木，以至于人们的内心世界，都充满了喜悦，友善，和希望。村对面的山不再是黝黑黝黑的，变成了绿悠悠的，山谷中的岫云缓缓升起，缠绕在沟壑之间，颇像少女婀娜多姿的身上飘动着的白白的纱巾，缓缓地升起又落下，你追上去，拿一只瓶子，把那云装了，带下山，你会发现，那云就在你手中，被你的手，掌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