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信:
你们好!
这是我博客中的一篇。
这是记录天津塘沽知青下乡路线的文章,像流水帐。注解部分有删改。注解亢长的原因是和隔代的年轻人说不清楚当年的事,要解释的事情太多,年轻人不理解,也不愿了解上一辈人的疾苦,以及由此带给知青们终生的忧郁。这是知青命运的连锁结果,自己无工作,孩子无工作。更可叹的是已经有了带着遗憾过世的知青人。老天爷没有保佑他,按中国人的传统,逢年过节要上香祭祀先人,他自己都保佑不了,他又怎能保佑他的家?当我读《恨赋》和《别赋》之时,只说“恨别”这两个字,已使我满眼泪湿襟,回忆须断肠,又觉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但是,你一定要从沉缅中走出来,走进一个阳光会照到你的那个光明的天地间。——remanyuee/蛮汗山人
知青路纪实
一 知青专列——塘沽南
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六日,农历戌申年八月初五日 ,下午四点三十分,从天津塘沽南站开往内蒙古乌兰察布盟盟府集宁市的知青专列徐徐向西开出。
二十五日上午,每一个下乡的同学都将自己的户口簿自动交到学校老师手中,当我从户口簿中解开自己那页户口的时候,母亲站在我身边默默地流下泪来,后来我听母亲和邻居说,摘下那页户口,就摘下了母亲的心,也听说有的知青为重新上这一页户口,辛辛苦苦地足足奔波了十年。但我自己想的是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因为父亲在港务局是走资派,还在挨批斗,戴高帽游街,我的叔叔在香港招商局,算是海外关系,有着里通海外特务的嫌疑,还面临着被抄家的危险,前些日子母亲已将一点点细软偷偷地藏在出身好的邻居家,再说上山下乡是大势所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二十六日上午,我和几个同学借了人家的自行车,将行李推到学校集中装火车,下午一点半从学校集合,戴着大红花排队走到塘沽南站,上了知青专列。这列专车有一中,二中,三中,新港中学,胡家园中学,大沽中学等二千多名学生,主要是66届初高中的。
自此,从一九六六年六月开始的文化大革命,经过三年的革命洗礼,这批红卫兵小将终于踏上了“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路。
塘沽三中的港务局工人宣传队在挨家挨户的动员学生上山下乡。说,经风雨,见世面是每一个革命小将的志向。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是党的号召。说,到不到农村去,是考验一个人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的分水岭。
于家堡街道办事处的革命妇女同志每天24小时分三班,轮流到每一名学生家里去做学生家长的政治思想工作。早晨八点开始,邻居赵大娘就组织人员敲锣打鼓到钱大娘家做工作,动员孩子去内蒙下乡,下午四点,又来一拨,还是敲锣打鼓。夜里十二点,照样是敲锣打鼓,也不让你睡觉,直到你“同意”去内蒙古下乡,还要把户口簿交了,才不到你家去敲锣打鼓。赵大娘把钱大娘的孩子动员到内蒙古去了,孙大娘照样把钱大娘的孩子如法炮制的也动员去了内蒙古下乡。
我们是塘沽第一批,去内蒙古插队,第二批(66届)去黑龙江克山兵团,第三批(67届)内蒙古凉城插队,第四批(68届)黑龙江铁力兵团,第五批(68届)内蒙古和林格尔插队 ,如此连续三年。
满车厢的学生挤在一起朝车窗外看自己的亲人,兄弟姐妹,同学。伴随着火车隆隆声的,是高音喇叭播放的令人难忘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这一有着高亢节奏的连续播了多年的歌曲令所有的人振奋,看着挂在高处硕大的高音喇叭,看着车窗下熟悉的挂满泪水和抽泣的脸庞,看着纷纷伸出的手臂,看着悲哀而茫然的眼神,看着渐渐变小变模糊的身影,仿佛这不是离乡,而是离别。歌声的气浪疯狂地推动着向西行的火车,在车启动的瞬间,前来送别的老人哭晕倒地了。火车沿着这条前途未卜的将要经历千山万水的路西进。而这正象是这批知青的命运。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以求索。这是一条多么漫长而辛酸的路啊,从这一时刻开始,这列专车上的几千名男女知识青年,从同一时刻,从同一起点,开始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路,此后的人生,很少有人被幸运之神所光顾,常常光顾他们的先是希望和梦想,而后是失望和妄想。“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依旧是那样充满激情和活力,以至于淹没了列车下悲戚戚的哭喊声。悲夫!噫吁嚱,危难乎高远哉,知青道之难,难,难于上青天,上达青天。
时到今日,弹指一挥之间的三十八年已成过去,那歌声依然如故,悲夫!几千双充满失望的眼睛,充满泪水的泪池。千万声呼喊着亲人名字的嗓音嘶哑的变了声,无数条挥动着的手臂,向天空伸展着,象寒冬空旷田野中干枯的树枝,无奈地伸向空中,像是在向青天诉说着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呜咽被泪水滋润,唉,真是悲戚随风潜入夜,泪水润物细无声。悲哀与茫然,在心底相互碰撞,却不能爆发,也不会爆发。独怆然而涕下,这也许是古人对人世间一大悲剧的写照。
当业已形成的事物的全过程,被记录下来以后,就形成了历史。文化大革命史,文革上山下乡史,文革知识青年史,文革工农兵学员史,文革中国史。
二 北京丰台站
当晚九点半,火车停在了北京丰台站。问了列车服务员,知道要在这里停一个小时。我们纷纷跳下列车,车外黑漆漆的,没有多少灯光,远处有焰火升腾起来,一拨一拨的,说是在试放国庆节的焰火,也没什么好看,又回到车厢里。同学们都在打闹嬉戏,女同学们哭得红红的眼圈周围也有了笑意,毕竟还是孩子,初次出了家门,没有了家大人在自己身边得束缚,心里既觉得恐惧,又觉得茫然。这时有几个顽皮的同学竟然拿出了“大前门”烟,一九六八年的时候,“大前门”烟买三毛八一盒,一般的家庭根本抽不起这样昂贵的烟,我们家只抽两毛二的“永红”,这是“大婴孩”在六十年代为表示革命的决心而改的牌子,在一个大的红心上,有两个黄色的永红二字,还有的人家抽一毛五的“战斗”,一毛三的“绿叶”,生活条件更低一点的抽“经济烟”,九分钱一盒。即使这样便宜的烟,老两口还让着抽,你抽两口给我,我抽两口给你,抽到了烟屁股,还紧啄两口,都烫手了才把烟屁扔掉,后来到了农村,条件更艰苦的时候,没烟抽了,烟瘾大的同学都满地找烟屁抽。那时的烟屁,已经不是纸烟的烟屁,而是自己在自留地种的烟叶卷成的烟卷儿,你想,干一天农活才挣三毛二,哪有钱买香烟抽。我们生产队还算好的,山沟里的知青干一天才挣三分钱,东十号公社蛮汗山馒头沟的同学一天只挣两分六,到年底生产队算账分钱,还欠队里的。我在第二年的年底,挣了五十二块钱,扣了全年的口粮钱五十块,还剩两块钱,想回家,就只有向家里要路费钱,为省下在天津买粮食用的钱,就只有将自己的口粮背回去。因为自从我们交了户口簿,我们的名字就从天津市的户籍记录中被删掉了,在天津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户口,没有户口就等于没有每个月供应自己的二十八斤口粮以及相应的副食,比如吃的油,碱面,肉,用的布票,买点心的粮票和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供应的花生,瓜子,等等。就是一个黑户,知青们到家以后,还要到街道办事处去登记临时户口,要填写几号来的,打算几号走,回什么地方,与户主是什么关系等诸如此类的表格。从内蒙古刚刚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到街道派所办理临时户口,还要问你几号回内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千辛万苦的回到家来,以为还是那个儿时的避难所,还是那个儿时的温暖的家,谁知被街道派所的一番询问,好像我们都是外来户,是有历史问题的人,是被监督的人,是被土生土长的故乡所遗忘了的人一般。
是社会起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您可能对这些感兴趣: |
|
作者:
于文坚
编辑:
刘延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