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解释努尔哈赤的“抚蒙政策”时,写道:“他用编旗、联姻、会盟、封赏、围猎、赈济、朝觐、重教等政策……”作者将清朝逐渐实行的对蒙古政策,统统都归为努尔哈赤所制定。但事实却否定了作者的信口开河。满蒙联姻,实始于努尔哈赤,与部分蒙古部落建立了军事与政治同盟,努尔哈赤以“保护人”的身份,与他们共同对付察哈尔部林丹汗。努尔哈赤与之联盟的蒙古如科尔沁部等,尚未真正建立起如後来的那种君臣关系。到皇太极时,才开始把这种隶属关系确立起来。给内蒙古诸部按八旗制编旗,也是皇太极做的一件大事;“会盟”并非努尔哈赤所为,确是康熙帝为解决喀尔喀蒙古问题,先於康熙二十五年(1686)派理藩院尚书阿尔尼举行过一次“会盟”。更重要的一次“会盟”,是康熙三十年康熙帝亲自前往多伦并亲自主持“会盟”,决定喀尔喀蒙古实行“盟旗制度”。作者归纳努尔哈赤对蒙古实行“编旗”的八大政策,很多项并无史实根据,却是将其後帝做的事又移植到努尔哈赤的名下!
更为离奇的莫过於说:“迁都渖阳後”,“渖阳及辽河地区的经济与社会得到全面开发与迅速发展”,还“带动了东北地域经济与文化的发展。”这是事实吗?自努尔哈赤发动对明战争以来,辽东、辽西先後辟为战场,努尔哈赤每攻下一城,必屠城杀戮与抢掠,撤走时毁城,夷为平地,如抚顺、清河、开原、铁岭、广宁等,都变成一座座废墟!明代辽河流域的经济及文化遭到毁灭性打击:百姓或死或逃,土地荒芜,原先的繁盛之地已成无人之域!当时,朝鲜人、明辽东将吏等,都留下了战乱实况的真实记录。如,明辽东经略熊廷弼写道:明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1619),一年内,辽东十余万人死亡,“或全城死、全营死、全寨死、全村死、全家死……山骸川血,鬼哭人号。”朝鲜学者李肯诩记述:辽东大批人口逃入朝鲜,“前後数十万口”。明人陈仁锡记载:辽东百姓死十之八九,仅存者不足十之一!如,辽东“盖州、复州有可铸之矿而无人开”;辽西锦州、义州、右屯等地,“有可屯之田而无人垦……”类似记载,史不绝书。皇太极时,与明朝继续在辽西地区展开拉锯战,对峙10余年,以至人烟几绝,一片荒凉。努尔哈赤占据辽东,辽河地区处於激烈交战状态,战争乌云密布,谁来“全面开发经济”?即使个别地区,农业生产有所恢复,仍恢复不到明统治时期的经济发展水准。在作者的笔下,辽河流域,一片光明,和平安宁。如此歪曲历史,莫此为甚!
作者不顾历史事实,把战争残破的经济说成是“全面开发”、“迅速发展”,甚至奉努尔哈赤为“近代辽河流域、沈海区域经济”开发的“创始者”!这是作者的又一大“发现”?简直是闻所未闻之奇事!
努尔哈赤之死,又是作者解不开的一个谜。本来,学术界对其死事早有定论,确认其非为炮击伤而死,实死於疾病。明官书《明熹宗实录》载:指挥甯远战役打败努尔哈赤的明将袁崇焕奏报:“奴酋(指努尔哈赤)耻宁远之败,遂蓄愠患,死於八月初十日(实际死於十一日)。”此报出自当事人袁崇焕给熹宗皇帝的奏疏,其他任何传言包括炮伤致死,皆不足信。作者在20年前出版的《努尔哈赤传》中,提出炮伤致死,或病死,或两者兼而有之的多种说法。那时,水准不足,不能辨真假,情有可原;而今已成“权威”,却仍含糊其词,声称:“清史界有不同见解,有学者认为:这个(被击伤的)‘大头目’就是天命汗努尔哈赤”。所谓的“有学者认为”,实则就是作者本人!而在另一处行文中,却又说:努尔哈赤“忧愤而死”。努尔哈赤到底是怎麽死的?作者还是坚持炮伤而死,但又不敢明说,便假托到清史界“有学者”的身上。治学之不实,於此可见一斑。关键是,作者读书不足,连《明熹宗实录》都没有认真全读过,又不信袁崇焕之说,难怪解不开不成问题的努尔哈赤死事之谜!
《正说》标榜“解密历史真相”,究竟解了几个“密”?恰恰相反,诸如努尔哈赤之死,以及以上所举事例,不但没解密,却是制造了史实混乱。努尔哈赤以下,还有十一帝,其谬误多得惊人。阎崇年“正说”的要害,严重违背历史真实,充斥唯心史观,给努尔哈赤及清史作出了错误的解读。
“正说”充斥唯心史观
传承历史与文化,除写成严肃的学术专着、论文,又可借助多媒体,采取多种形式,包括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诸如历史小说、评书、故事、演义,乃至影视、戏剧等,还有“正说”、“品说”,都可以用来阐发历史。但是,不管采取那种方式,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是,应坚持历史的真实性,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准确地解读历史,阐明其深刻的思想内涵。换言之,历史的真实性与唯物史观,是史家阐释历史与文化的不可背离的两项基本原则。舍此,必然将历史引向歧途。阎崇年、易中天等人无视解读历史应遵循的原则与规则,随心所欲,以个人好恶的唯心史观,胡乱评说历史。易中天的所谓“品说”,表面看,应是严肃之作,以高品位、高格调来品出三国史给人们的教益。但与人们期望的正好相反,却完全是戏说,把一部如英雄史诗的三国史“品说”成一部荒唐的闹剧!不论他说得何等天花乱坠,不过是一堆文化垃圾!
照理说,阎崇年的“正说”,应比易中天的“品说”更正宗,更严肃,如《正说》明文标榜:其“正说”正是针对“戏说”而发。这说明该书应是一部名副其实的学术高端之作。但事实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作者打着“正说”的旗号,却不正说清史,不顾历史事实,不惜无中生有、张冠李戴、随意纂改,甚至杜撰清史;其史观之荒谬,提出诸多荒唐的说法,哗众取宠。如前已指出,作者研究清史很有限,除了研究过努尔哈赤、袁崇焕,其他研究,特别是清入关後,迄至清亡,基本没有涉足。质言之,没有做过哪怕是一般性研究。故其所说所写,多吸收他人的研究成果,加以简单归纳而成。正因为没做过研究,在识读和取用别人的研究成果时,也是生吞活剥,不可避免地错谬累累,亦属自酿之恶果。
在“正说”清十二帝中,颇多“理论”发明。以努尔哈赤为例:他“既播下了‘康乾盛世’的种子,也埋下了‘光宣衰世’的基因。”据说,这就是努尔哈赤“对清代历史产生了原生性的影响”!这是什麽话?清朝走向鼎盛,是努尔哈赤的“种子”所致吗?清朝走向衰亡,就是努尔哈赤的“基因”所害吗?这就叫“原生性影响”?何为“原生性”?清朝之兴与最後亡国,都是努尔哈赤决定的吗?无限夸大努尔哈赤的作用,视同神人,作者的唯心史观真发挥到了极限!用这种“血统论”来解释努尔哈赤与清朝兴亡的关系,谁都看得清其中的荒谬。作者“总结”努尔哈赤成功的“秘密”,有“天合、地和、人和、己合”之说,其主观臆造,牵强附会,充斥唯心说。以“300年也会有王者兴”的宿命论,宣扬“天命”必归努尔哈赤!又称,清朝灭亡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八旗制度的腐朽。而八旗制度就是努尔哈赤开创的。”且不讨论清朝灭亡的原因是否是八旗制的“腐朽”,当初创立此制,不可否认,它发挥了重大作用,以至最终夺取了天下。最後,此制度变得“腐朽”,怎麽也清算到努尔哈赤的头上?时代总是要变化的,原先的制度不适应时代的要求,也该变革,这是後代子孙的事,他们不变革,听任制度“腐朽”,怎麽可以让努尔哈赤对二百多年後的事负责!这种不合情理的逻辑推理,不顾事实的解析,只能陷入荒诞不经的泥塘!类似的事例,在《正说》中俯拾皆是,是其唯心史观的大泛滥!
我本无意于阎崇年之学术,况且学术差错、失误难免,不必大惊小怪。但其谬论之多、错误之严重,为多少年来史学界所罕见!而其本人对此毫不在意,蔑视学术界。眼下又“正说”《清兴明亡六十年》,故伎重演,继续以想当然的唯心史观传播错谬,如此下去,岂不搞乱了清史!以假当真,以次充好,既败坏了学风,又败坏了民风。有鉴於此,不得不略为指谬,也期待阎崇年先生有所反省。
本文仅仅指出“正说”努尔哈赤些许错谬,至於其他错谬,及其後所谓“正说”的清十一帝,同样错谬累累,非本文所能容纳。如有必要,我很乐意继续讨论下去。
(资料来源:本文由作者提供,中华文史网首发,转载引用请注明出处)
作者:
李治亭
编辑:
刘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