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写史:另一个声部的历史
2009年05月20日 10:24中国青年报 】 【打印已有评论0

这样的自觉意识,陕西省合阳县路井镇路一村村民侯永禄并不具备,但他在64年里记下了200万字的日记。在他过世10个月后,2006年1月,中国青年出版社从那些“关于土地收入、家长里短或有关信仰的社会思考、总结和分析”的日记中挑选出一部分,结成《农民日记》一书。

这位曾经在大队副支书任上两起两落的农村干部,“非常崇拜毛泽东”。尽管曾经一度有地不能种,天天吃红薯,但在“大包干”政策下达当时,他还是写下了这样的迷惘:“大包干岂不成了复辟资本主义吗?那什么是共产主义,何年何月才能到共产主义社会啊?”与侯永禄经历过同样时代的人们说,这部日记记录了今天大部分农村年轻人所不再可能拥有的“关于土地的回忆”。

“草根写史”还渐渐超越了个人史的范围。湖南常宁一位名叫萧一湘的老人,曾花16年著成洋洋50万言的民间地方史《天堂脚印》。从有迹可察的宋代,至动笔写作的1999年,这部“野史”汇总了常宁1000余年来的政治、人文、经济、社会、文化、教育、兵事和掌故。有学者称,“这是一部从人们口里抢救出来的口述史。”不过萧一湘自言,其动念只在于“一个人既已懵懵懂懂而来,总不能再懵懵懂懂而去”。他在序言末尾用“并不私人”的笔调写道:“但愿一滴水可以照出太阳的光辉,则甚幸哉。”

“这些人都是在表达他们所认知的一段历史。”邹振东对此深有感触。

“普通百姓写自传,这本身就是对权利的一种诉求”

往日里,熟读《史记》的邹振东常常会做这样的追问:汉代的家庭怎样用五谷烹制三餐,周转不济时该问谁借贷,生老病死如何操持?但是,“流传至今的都是王侯将相的历史,应该建构于个体的常态的历史,反而消失不见”。

“父亲不是英雄,也不是明星,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叙述历史的权利。”这位历史学博士说。因为读博士时受到新史学观的影响,他从不轻视小人物在历史中的作用。

而在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教授杨念群看来,在表现个体生活状态上,底层与精英同等重要。人们多研究精英历史,很大程度源于精英们可以书写,可以被记录,因此才可被后人追溯,“归根结底,精英有发声的渠道,但平民没有”。

“正因如此,很多人都认为宏观历史就是炮灰。”这位长期研究精英史的学者指出,读者对底层历史的追捧不仅仅是因为书中的内容引起了他们的共鸣。长久以来,两种历史观占据了社会的核心,一种是背后往往带有政治目的的宏大叙述,另一种则是过度以西方为中心,强调一切都在进化的现代性史观。现在,这二者“都在遭受质疑”,因此“草根自传必然会受欢迎”。

“普通百姓写自传,这本身就是对权利的一种诉求。”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郭于华则给出了这样的论断。在物权、产权、消费者权益都日渐受到认同的今天,对历史的要求也应该被视为一种权利,“这种权利正在得到社会认同,这是整个社会开放和进步的一个标志”。

连续10年来,郭于华和她的团队在东北、河北、陕北、四川的四个村落做农民口述历史的搜集工作。长年坚持,使他们摸索出了一套和当地人打交道的方法,甚至去的次数多了,“我们现在都可以用方言跟老乡讲话了”。

在多数人眼里,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项目,所以团队直到现在都很难找到资金支持。但在收集者看来,农民口述史和平民自传一样,只有通过这些记录,才可以真实地看到一个人如何与宏大的社会结构相联结。

郭于华和一个陕北农妇聊天时,农妇向她讲述了儿子刚出生时的情景。以前那个地方的女人不需要下地干活,她们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顾老人孩子、纺线织布、裁衣纳鞋,只有农忙那一阵,女人才会跟着男人下地撒种子。但这个农妇的儿子出生那年,一夕令下,不论男女,全村人都要下地干活了,不干活就没工分,没工分就得饿死。田在山上,离家特别远,她只好找了根布绳,天一亮就把还没断奶的娃娃拴在炕上,晚上回来,孩子一整天都饿着肚子,哇哇大哭,屎尿涂得全身都是,这位母亲只有半夜里抹眼泪。而那一整年她都没时间织布,孩子一岁大了才第一次有衣服穿。

其实也正是那一年,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中国开始实行农业集体化运动。如果没有农妇那样卑微的生存和琐碎的记忆,“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在宏观历史下真实的生活状态”。

“可是人们一直忽视自己的个体价值。”郭于华感叹。她在搜集口述历史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对回忆往事感到不知所措的农民,最常从他们嘴里获得的答案,总是“那不都过去了么,我们农民这点事,有什么可说的”。

“人为什么不重要?普普通通的村民村妇,不也是和共和国的历史一起走过来的吗?”郭于华总是这样告诉她的研究对象。很多农民文化程度不高,没有能力记录自己的历史,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应该被遗忘,“因为在历史面前,人应该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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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涵漠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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