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的将来大约也是宣传文艺思想,人道主义的,不是个专研究现日中国社会问题的;也是各人发挥各人的主张的,不是有一致的主义壁垒整严的。这可就我们同社的情性、品质、知识、兴趣上断出。我觉得我们同社很多个性主义和智慧主义的人。这样性情,自然也不免有很大的流弊。但是我总相信天地间没有一件好物事没有坏效果的,没有一件坏物事没有好效果的。凭我们性情的自然,切实发挥去就是了。
我不久要往英国去了。我在《新潮》杂志里多半年,跟着三十几位最敢决、最透彻、最可敬爱、最有希望的同学,办些事件,满不了同人和自己的希望,很是抱歉。我只盼我去英国以后,新潮社日日发展。我的身子虽然在外国,而我的精神留在北大里。因为我觉得我一生最有趣味的际会是在北大的几年,最可爱的是新潮社,最有希望的是北大的文化运动。我对于读者诸君所要求的,是给我们个严格的批评。我希望同社诸君的是:(1)切实的求学;(2)毕业后再到国外读书去;(3)非到三十岁不在社会服务。中国越混沌,我们越要有力学的耐心。我只承认大的方面有人类,小的方面有“我”,是真实的。“我”和人类中间的一切阶级,若家族、地方、国家等等,都是偶像。我们要为人类的缘故,培成一个“真我”。
(摘自傅斯年:《〈新潮〉之回顾与前瞻》,1919年9月,见《新潮》二卷一号。)
……要知道陈独秀对于革命的贡献,《新青年》便是最重要的证据。
《新青年》可以分作三个时期看,一是自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时至一九一七年夏,这时候是他独力编著的。二是自一九一七年夏至一九二○年年初,这是他与当时主张改革中国一切的几个同志,特别是在北京大学的几个同志共办的。不过他在这个刊物中的贡献比其他人都多,且他除甚短时期以外,永是这个刊物的编辑。三是自民国十年年初算起,这个刊物变成了共产主义的正式宣传刊物,北大的若干人,如胡适之先生等便和这个刊物脱离了关系。现在从《新青年》中看陈君之贡献与变迁是很明了的。
独秀是在反袁的立场上最努力的人,文字的和实际的皆然。……
袁氏(按指袁世凯)之死,虽不曾将这三个社会(按指官僚、学究、方土)带了去,而反应之下,却给反对这三种社会的分子一个阳春。《新春年》便应运而生于民国四年之秋。那时候的志士虽也知道中国的问题并不简单,然而总看见希望在前面,希望的寄托正在青年身上,在能以天所付给之体力智力为基础,西洋近代文明之贡献为工具,以刷洗这几千年的瑕秽之青年身上。独秀把这个意思透辟的扼要的写在他的《新青年》发刊词中,……
文学改良之论创于胡适之先生,他在这个运动中第一篇文字是《文学改良刍议》(《新青年》二卷五号)。他在这篇文章中标举入手法八件,……照这个方案做下去,只有做白话之一路。他在这篇文字的末段中也露出这个意思,而未曾作绝对的主张。独秀接着在次一号中(二卷六号)发表了一篇响应的文章,叫做《文学革命论》,……
这个讲台不仅注意在新文学之寄托物,白话,且高标新文学应有之风气。而说出新文学应有之风气是和中国政治与社会之改革不可分离的,这真是一个最积极的新文学主义,同时也是中国文学史及革命史上一个不磨的文件!以后文学改革的趋势多集中在白话问题。诚然,这是初步中最基本的问题。然而,白话终不过是个寄托物。……独秀开头便看得透辟,以为文学革命之凭借,第一是用白话以代古文,第二是借欧洲新文艺之真实以代中国传统文学之虚伪。所以,当年文学改革运动不仅是个形式主义,且是一个质料问题。
独秀当年最受人攻击者,是他的伦理改革论,在南在北都受了无数的攻击、诽谤及诬蔑。我觉得独秀对中国革命最大的贡献正在这里。因为新的政治决不能建设在旧的伦理之上。支持封建时代社会组织之道德,决不适用于民权时代,爱宗亲过于爱国者,决不是现代的国民。而复辟与拜孔,家族主义与专制政治之相为因果,是不能否认的事实。独秀看出徒然的政治革命必是虎头蛇尾的,所以才有这样探本的主张。
独秀在《新青年》八卷以前,对社会主义的倾向全没有具体化。但《新青年》自第六卷起,渐注重社会问题,到第七卷的下半,便显然看出马克思主义的倾向了。自国民党清共以来的立场论,共产党是罪犯了。然清共以前,十三年改组以后,国民党自身对于民众运动之注意,特别在劳工运动上,不在共产党之下。则独秀当年之创此路径,只可看做前驱,不得视为反动。
凡以上三事--文学革命,伦理革命,社会主义--是民国五年至十一、十二年中最大的动荡力。没有这个动荡力,青年的趋向不改变,则国民党之改组与国民革命军运动之成事,皆不得其前提。这个历史的事实,不能因为陈独秀现在缧绁之中而抹杀之!
(摘自傅斯年:《陈独秀案》1932年10月,载《独立评论》第2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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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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