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经历被“抢救”:只要你交待是敌人 事情随便编
2009年06月30日 10:40《炎黄春秋》 】 【打印0位网友发表评论

在保安处昏暗的窑洞里,几天几夜,我反复回顾自己的历史。我自认对党、对革命、对抗战救亡大业一片赤诚,每一时期都可以找到证明人,怎么会是“四种人”呢?我又苦苦思索会不会有被组织误会的细节没有交代过。把所有的事情都过了筛,只有一件事,可能会被误会。

那是1943年1月,我收到一封寄自昆明西南联大我哥哥叶笃正(中国科学院院士,两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曾任中科院副院长)的信。信磨损得很厉害,显然被别人拆开看过了。当时我想,信走了两三个月,还能不磨损,没有在意。我曾在给哥哥的信中述及我的妻子白天的病情。他复信道:弟妹如此身体,在延安是不行的,是否出来,到大后方条件好些的医院治疗。他在信中向我介绍了他在清华大学时的同学,让我到西安找他,他可以介绍有关的人安排白天治疗。

除了这封信和在天津被宪兵队抓过一天的经历,我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可能被怀疑的依据了。

充满疑惧的囚禁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这些整风审干后抓进来的“新号”和在此之前被捕进来的“老号”渐渐熟悉,开始悄悄说话了。那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对我说:“抓到保安处就不要想出去了,我是1938年进来的,把我关到保安处之后,还没见有一个犯人放出去。”从交谈中了解到他曾为第三国际做情报员,在东北工作过。他叮嘱我:你把棉裤屁股后面的棉花垫厚实些,审讯时有时会让你坐在地上,不招供,会让你坐上十天甚至更长一些时间。旁边有警卫看着,你困极了,刚一闭眼打瞌睡,警卫立即用力推你,对你展开车轮战,有时还会动刑。

两个月后,终于提审我了,都是在夜间进行的,因此头上不用盖上大棉袄了,但出窑洞时要被扣上手铐,由看守押到审讯室。我一共被审讯过两三次。很幸运,既没有让我坐在地上,也没有动手打我。审讯我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陕北当地人,女的是李克农之女李宁,还有一次师哲也在场,他是延安审干运动中临时调到保安处工作的。审讯内容主要是交待自己的历史,我毫无遗漏地如实讲了。有一次问一件事,我感到很奇怪。他们问:你是否看过一本重庆出版的名叫《中苏友好》的杂志。我回答:看过。又问:你在这本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吗?答:没有。以后细思忖,这恐怕是在车轮战或刑讯中有人被逼不过抖出的“线索”,由此推之,似这种无头无绪的虚妄“线索”在当时还不知有多少。

在保安处的三个月,越来越感到抓“特务”氛围的浓烈。迅猛而来的运动如洪水滔滔,似山火汹汹。水火无情,个人的抗辩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1943年7月15日,中央领导整风运动的总学习委员会副主任、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在中央直属机关干部大会上,作了“抢救失足者”的报告。他指出,目前边区形势非常紧张,国民党胡宗南部队在边区周围布下重兵,极有可能向边区发动进攻,大战一触即发。处在这种军事非常时期,而我们内部特务如麻,如果不把这些特务清查出来,我们将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他接着说,两个月来,延安已查出450名特务。我们现在是在抢救政治上的“失足者”。你们这些“失足者”不能再犹豫等待了,要赶快坦白交待,“失掉这个最宝贵的时机,将永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共产党的宽大政策是有一定限度的,如果你们坚持反动立场,拒不交待自己的罪行,你们将面临着最为严重的后果。

康生在干部大会上的报告,保安处很快向全体犯人作了传达,并且透露,有两个罪行极其严重、态度非常恶劣的罪犯(一为蔡子伟,全国解放后曾任农业部副部长;一为钱惟人,是边区政府的公路局长),将在几天后执行枪决。这个消息一公布,引起在押犯人的极大恐惧。

一浪紧似一浪的“抢救”铺开后,到八、九月时,保安处关押犯人的窑洞的门不再紧锁,白天不关门,晚上上锁,只要一坦白,就放出窑洞到比较宽松的环境里,饭菜也好些,尽管仍在保安处的管辖范围。这期间,不断有从外面来的已交待的“典型”作规劝报告,其中就有在延安“抢救”运动中最著名的“坦白从宽者”张克勤。保安处内交待了问题得到宽大处理的人也组成“规劝组”,到窑洞里来“规劝”我们这些没有坦白交待的“失足者”。这时,我真地有些相信延安有很多渗透进来的特务、奸细、汉奸,因为不少人在大会、小会上确实交待了自己犯罪的事实,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你不得不相信。可我自信我绝不是特务,坦白什么呢?我有什么事情应在“坦白”之列?时间一天天过去,交待问题的人越来越多,被关押的人越来越少,加上看到交待了问题的人马上得到了宽大,这不能说不是一种诱惑。我精神上压力很大,思想上碰撞更是激烈,但还是没有下决心“坦白”,因为我不知道坦白什么。规劝组的人开始还以自己是如何“失足”的,如何“交待”的,党的政策对此如何来启发、诱导别人,后来,也渐渐谈些别的内容了。

一天,规劝组有人悄悄对我说:我就不是特务、汉奸。不管你是不是,只要你交待了,就行了。你写什么都可以,四顶帽子随便给自己戴上一顶就行。但是,要把你如何当上特务的、上级领导是谁、带了什么任务、如何混入边区、又发展了谁等等讲清楚……这也好写,可以随意编造事实,只要交待了自己是“敌人”,马上就会得到宽大。

在这种情况下,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后,于1944年初,我也终于“坦白交待”了———1935年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因看进步书籍被捕,在宪兵司令部受刑不过,当了特务。我的哥哥叶笃正在“一二·九”运动中游行时被捕,后来也当了特务。我到延安来是受叶笃正的派遣,他是我的特务上级,我将在延安获取的情报秘送给他……

交待以后,果真宽大了,立即从窑洞里放出,享受了比较宽松的待遇。当时我想,反正叶笃正也不是党员,又在大后方,我说的事情难以查证,任我“坦白”。虽然被“宽大”了,待遇也比较“自由”了,但是当时我内心却极为痛苦。过去我没有说过假话,更没有在政治性质的问题上造过谣。现在为了这点“自由”、“宽大”,竟然栽赃自己是“特务”,诬陷我的亲兄弟是我的“特务上级”,这还算是人吗!?还有没有一点做人的道德和尊严?!如果现在再发生类似延安“抢救运动”一类的事件,即使置我于死地,我也一定要坚持真理,坚持实事求是,绝不再做这样的丑事、蠢事、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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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方实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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