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作间里为总理用开水加温中药汤剂,请服务员送进去。我好容易把那个抽泣的给劝住了,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丫头。她便是前面提到过的,被江青诬指投毒害她的小赵。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也是一面哭,一面气愤地说:“这个老太婆成天不工作,看电影、游山逛景。总理一天到晚忙着为人民操劳。张大夫,你还不知道呢,他们白天睡觉,晚上来开会整总理。他们开完会回去,一起喝红葡萄酒庆贺干杯呢!我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要她轻点声。她又说:“张大夫,你不用害怕,我说话,我负责,我说的全都是真话,我不怕坐牢……”我的确服了她了。这广西妹子真的吃了豹子胆。自然,就像后来她也跟我说过,她不是不害怕,是豁出去了。她恨江青,敬佩周总理,出自内心地感激总理对她的关怀。周恩来在最危难的时候保护过她,可以说是救了她的命。
江青患严重的神经官能症,植物神经功能失调,常常出虚汗,一天到晚不知要换多少次内衣。护士身上背的大背包里塞满了汗衫与毛巾等物,因更换过勤,一时干不了,她就到工作间来用电熨斗为江青熨烫内衣,所以我才见到了这心地善良的姑娘。
她们都同我一样,是一些为领导人服务的普通工作人员。她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是正义之声,引起我的共鸣。可在那无法无天的岁月里,你有理,能同谁去理论呀。我们只能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再给总理添麻烦了。
在批判周恩来那些严厉的日子里,人说“世态炎凉”,此话一点不假,我有切身感受。原先党中央政治局会议由周恩来主持,每次开会的时间与地点由他确定后通知各政治局委员。周恩来总提前几分钟到达会议地点,有的领导人也提早赶来向总理请示问题或汇报工作。政治局会议结束后,总理经常留下个别人谈话。在他情绪好的时候,他还会抽时间在大会堂东大厅里小憩,或同服务员聊聊家常,打一会儿乒乓球;有时还在那里吃完夜宵才回西花厅办公。
在周恩来挨批期间,却由王洪文主持会议。周恩来在家等待通知去参加会议,不必再提前到会场去。散会时,他亦“知趣”地即刻离开大会堂回家,因为有人还留在那里商量下一步对付周恩来的办法。这本没有什么不正常,问题是,往日谁见了周恩来都会主动热情地打招呼,现在有些人则尽力回避,即使迎面相遇也要表现冷淡,大概为了表示划清界线吧?!
我们,作为周恩来的随员的处境,也就今非昔比,可想而知了。
过去,只要首长们在一起开会,秘书、警卫、医生及护士等相互见了面,大老远的就热情地喊着打招呼、开玩笑、拍肩膀等。一到吃饭时间,大家吆喝着一起冲向食堂,都往一张桌子上凑,吃饭时有说有笑。现如今,只有我们“周家”的人自己聚在一起,默不作声地吃完饭便走开。多数领导人的随员见到我们或低头而过,或扭头避免互相目光接触而觉得尴尬。即使擦肩而过,也不理睬我们。我觉得,他们不一定都是些势利小人,主要是怕沾边。那年月,真有点吃不准,今天是首长,说不定明天可能被打倒,甚至去了“秦城”。即使是随员,也可能“沾点光”。所以,大家互不理睬,少惹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天夜间,我和警卫科长老张随周恩来从人民大会堂开完会回到西花厅,老张神色不安地跟我说:
“佐良啊,咱们得有思想准备,说不定哪一天,给咱们戴上手铐,用吉普车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连家里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我认为老张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并非杞人忧天。当时,谁也说不准形势发展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我听后只好默然不语。我的心里也很担忧,可知道担忧是无用的。我只能抱着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态等着瞧。
在这期间,周恩来的外事活动很少,其他会议也不多。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成天少言寡语,如坐愁城。他不刮胡子、不理发,回家后独自呆在办公室里,吃饭也大多在办公室。偶尔与邓颖超同桌吃饭,也听不到老俩口的说话声,使西花厅的气氛异常沉闷。
平常西花厅的纪律很严,保密观念强,没有“小广播”,没有小道消息。但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大家察言观色,总能摸到点“气象”变化的信息。这种沉闷的气氛也影响到工作人员的情绪,一个个心事重重,相互见面打招呼时只是哼哼哈哈地应付几句。秘书与服务人员因不跟随总理外出,他们了解得更少,我们也不敢对他们议论。有谁会想到,这堂堂“总理府”里,人们日子过得竟是这般凄凉。
“文革”期间整中央高级领导干部时常用的撒手锏便是给你扣上一顶“路线斗争”的帽子。在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判周恩来的十多天里,江青提出同周恩来的斗争是“第十一次路线斗争”,并诬陷周恩来是“迫不及待”(要夺毛主席的权)……犹如当年搞“二月逆流”的手法那样去激怒毛泽东。总之,江青一伙耍尽各种卑劣的手段企图整垮周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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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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