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比亚纳（Serge Toubiana），电影手册前主编
采访：成晓星

问:杜边那先生,68 年5 月风暴对整个欧洲,整个西方的当代社会有着重大影响。作为当年的一名青年人,您是否可以介绍这一运动的来龙去脉?
答:68 年5 月风暴的意义与影响是十分重大,但应当从整体上,从一个更长远的时期来看待理解它。这一运动是一场观念上,意识上的运动,是对社会中的封闭现象的直接反应。68 年运动,中心是学生运动。当时的大学生以中小资产阶级家庭成分的为主,工人或农民家庭的子女,最多占百分之二到三。大学生们都是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在学校,男女生分班分宿舍;正是这些社会成规和束缚,引起了学生们的思索和反抗情绪。68 年5 月风暴的导火索是巴黎南特尔大学的学生们拒绝在校园内隔离男女学生事件: 既然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什么还要采取这种措失。68 年运动还另有政治上的背景。当年的法国,由戴高乐领导。青年们都对他在二战中的功绩十分尊重,但同时,也认为戴高乐已落后于时代。为此,戴高乐在69 年辞去总统职位。今天看来,我认为应当重新考虑当年对戴高乐的批评。

问:法国电影界在五月风暴中,有什么重要行动?
答: 那一时期,整个法国电影处于瘫痪状态。所有拍摄活动都停了下来。特吕弗、戈达尔、夏布洛尔等电影工作者占领了戛纳电影节的会场,阻止电影节的活动。实际上,早在5 月风暴之前, 电影界就已经为另一事件全体动员起来。在68 年2 月,法国电影博物馆馆长,朗格鲁瓦,被文化部长马勒侯免职。朗格鲁瓦终身致力于电影的收藏保护, 是对电影热爱的化身。全法国,以致全欧洲的电影家们行动起来,以书面、旅**等方式表示抗议。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法国的电影导演们成立了“电影导演协会”,联合起来表达自己的呼声。《电影手册》的一些记者、编辑们也积极参与了这些活动。

问:那么这一时期的《电影手册》在编辑路线与内容上,是否有重大变化?
答《: 电影手册》在“五月风暴”前后,正处于理论探索之中。对于结构主义,精神分析等理论的研究,进行的十分深入。《手册》本身并没有很深地介入68 年的运动⋯⋯《手册》风格的变化,是在“反叛”时期之后,70 年代初进行的。在中国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之下，《电影手册》逐渐政治化。当时法国文化界就中国式的共产主义进行讨论与对话,支持文化大革命。我本人当时在巴黎索尔本大学就读。《电影手册》的部分编辑前来讲课。我们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起名为“鲁迅•意识形态行动小组”,支持毛泽东的理论,反驳苏联的修正主义。这些活动一直进行到1973 年、1974 年。我们当时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处境: 作为“革命青年”,我们对中国充满热情;但作为电影爱好者,我们为能够看到的中国影片(样板戏) 的水平之低感到失望⋯⋯《电影手册》的政治化,使69 年至74 年间成为这一刊物历史上的一段消极时期。由于政治超于对电影的热爱，《电影手册》脱离了忠诚于他的读者、电影工作者。这一方面在74 年之后,被逐渐扭转过来，《手册》又重新成为一份电影的刊物。


问:那么“五月风暴”对法国以及欧洲的电影创作有什么具体影响?
答:“五月风暴”,68 年运动对整个社会产生了根本的影响,整个社会变得开放昌盛: 不论是着装,言谈,还是女性的地位与自我表达。68 年运动的胜利,不在于这一运动的声明,而在于它所取得的自由,大家在想象中得到了权力。68 年运动的影响波及甚远:包括此后的对同性恋的承认,美国的“嬉皮”(Hippie) 运动,反对越战“, 要作爱不要作战”等等。但很令人好奇的是,68 年5 月风暴之后,并没有反映这一时期的重要影片。我认为,原因在于一些电影导演,在“五月风暴”之前,就已经表达了这一运动的精神,象戈达尔的《中国姑娘》(1967) 。最能体现68 年运动精神的影片是法国导演让•俄斯塔史的影片《妈妈与妓女》(1973) 。这些影片对电影本体进行了探索,以至后来的电影导演从中汲取不少经验。这一时期的其它重要导演还有,李维特、费雷利、卡萨维茨、方达(《逍遥骑士》) 、安东尼奥尼、维斯康蒂。他们的影片都直接或间接受到了68 年运动的影响,成为对电影本体探索的尝试。

问:在今天的法国青年导演身上,是否还有30 年前,68 年运动的印记?
答:法国新一代导演对社会问题十分关注,这是68 年遗产之一。但目前的法国新电影,并没有探索电影语言的表达方式,也没有研究电影的本体。在68 年对电影本体思考之后,下一个根本的思考中心,将是围绕着图像本体:在当今电脑网络、电视网络迅速发展的情况下,图像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是什么? 世界能否避免美国文化的一元化(独裁) ? 电影导演们,尤其是欧洲导演们也在进行自我反省:应当如何做电影,作什么电影。在这一点上,亚洲电影有着自身的优势,因为它展示了一种空间―时间的新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