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1949:共和国开始
2009年08月12日 14:48三联生活周刊 】 【打印共有评论0

陈云在主持东北财经工作后,面临的重大挑战与他后来在上海解放后面临的挑战一样:物价暴涨。《陈云传》里叙述说:“从1948年3月开始,领头上涨的是粮价。平均物价指数六七月比2月上涨近三倍半。粮食由2月底每斤160元涨为六七月的1600元,上涨9倍……一部分主管人员担心刺激物价而不敢提高公营事业价格,因此造成一系列明显不合理的现象。例如,600里的火车票价只等于10支纸烟的价格,一盏20瓦电灯每月收费只等于一支纸烟的价格;接近产盐区的通化每斤盐价1200元,而不产盐的北满反而只售500元;公家掌握的布价,由10斤粮换1尺布,一跌而为5斤粮换1尺布。金价也跌了一半。”

更为精彩的是陈云对物价暴涨的原因分析:“第一,由于大量增发纸币。货币发行量由2月底的1400万元猛增到六七月的6000多万元。货币增发的主要原因是主力部队和二线兵团人数增多。从1948年3月起,东北解放区(除热河外)脱离生产人员140万(其中军队108万),占全部人口的4.5%。在当时的经济水平下,脱离生产人员超过全部人口的2%就会带来财政压力,何况已超过这个比例一倍以上。增发货币的另一原因是必须购粮40万吨,这主要也是军队有脱离生产人员的需要。第二,物资不足。第三,政策的失误。”

脱离生产人员超过全部人口的2%就会带来财政压力——这一判断标准,经济学家薛暮桥有严谨的计算:“每100个居民只能养活两个脱产人员的结论,是我根据财政供给与人民负担的关系计算的,按照当时华北解放区的一般状况,人民平均收入在400斤小米上下,脱产人员的开支约4000斤小米。根据经验,人民负担最高不能超过20%,超过此限,人民生活就很困难,因而脱产人员不能超过2%,这样才能达到收支平衡。事实上,除了华北解放区外,山东、西北、东北各解放区的脱产人员均超过2%,因此人民负担不了。形成的亏空,一部分靠工商税收等来解决,大部分靠发行透支来解决。”

战争、军队、脱产人员……如此递进形成财经观察里的涨价原因,证明不次于军事的财经无法脱离战争而自行运转。战争与接管,在财政逻辑里,并不容易那么轻易地转换。深刻洞悉物价上涨原因的陈云,其解决之道的选择站在更为宏观的角度,“货币发行方针应当首先保证解放战争的需要,其次才是稳定物价”。“现在还是要大量发行钞票,以扩大军队,支援战争,占领地盘,等全国解放后再来稳定物价。”

薛暮桥回忆那个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南汉宸同志立即进城接收国民党的金融机构,把中国人民银行总行迁至北平。周副主席命我去见已先到北平的陈云和董必武,请示货币发行方针,董老偏重稳定物价,按每月上升10%计算。陈云说:三大战役胜利后,战争将向全国展开,军费开支浩大,物价应按每月上涨20%计算,甚至有可能达到30%。为什么要首先讨论这个问题,因为这关系到人民币的印制计划。当时人民币的最大票面额已为50元和100元,按陈云同志的方针就应当准备印制500元和1000元的人民币,否则就不可能满足需要。我回西柏坡后,立即向周副主席报告。他同意陈云的意见,并且告诉我,中财部即将改为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由陈云同志任主任。”

稍后薛暮桥亲历的故事:“(1949年)2月末,大连市委来电,说大连造纸厂(当时解放区唯一能造印钞纸的工厂)造纸的铜线网,被蒋军掠夺运到天津去了,请天津市委立即查明送回大连。当时我为中央起草给天津市委电报,用急电自己批发。周副主席看到后批评我办事太草率。他立即亲自命令派一辆卡车,要我当晚(已经子夜1点钟)派一干部专程去天津询问。幸而我派的干部到天津时,天津市委已把铜线网送到大连,这才使他心情平静下来。他心中想着铜线网迟到大连一天,就要少制造多少印钞纸,影响军费供应。”

“人民解放战争空前大规模胜利进军所产生的特殊的暂时现象”,薛暮桥从经济的角度统计,“自1948年12月~1950年2月1日,人民币发行额从185亿元增加到4.1万亿元”。

这一特殊现象,除战争形成的脱离生产人员因素之外,“把旧人员包下来”的政策是另一层原因。《毛泽东传(1949~1976)》里记录全国政协一届常委会第二次会议上,对国民党军政人员包下来的问题,毛泽东发言说:“这些旧人员能不能不管他们呢?人家不走,拥护我们,不管他们要骂人,只好收。不收比收要差些。不收他们还是要吃饭,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会去抢或偷,用破坏的方法。这比4000斤小米(指政府当时养活一个人所需的费用)的代价就要多。要把这些人包下来,管他们吃饭。”这本关于毛泽东权威的传记概括说,“把旧人员包下来,是人民政府在财政十分困难的情况下,采取的一项富有远见的措施。它在财政上带来的负担和压力是巨大的,为此大约每年要多付出相当于120亿斤小米的开支”。

1949年的中国现实,《毛泽东传(1949~1976)》描述说:“夏季的特大洪水,更使经济困难局面雪上加霜。这年的全国生产,同历史上最高生产水平相比,工业总产值下降一半,其中重工业下降70%,轻工业下降30%,农业大约下降25%,粮食总产量仅为2250多亿斤。人均国民收入只有27美元,相当于亚洲国家平均值的2/3。”

如此种种因素,形成了对进入城市的中国共产党真正的挑战。

戏剧性的故事发生在上海。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

马立诚检索统计年报:1947年统计,上海有工厂7738家,占全国12个主要城市工厂总数的54.9%。1948年统计,全国190家商业银行中,总行设在上海的有67家。上海的保险公司占全国总数的87%。上海的轮船公司船舶吨位总计950702吨,占全国总吨位的80%。《陈云传》里给出的当时数据:上海的轻纺工业占上海工业产值的74%,上海的纺织厂纱锭229万占全国的40%,贸易额占全国的一半。“以增发人民币收购棉花来保证上海纱锭运转,这是陈云根据面对复杂局面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策。”

但是,上海解放10多天时间,人民币挤不进上海市场。随即爆发“银元之战”——“上海证券交易所是银元投机的大本营,那里每天麇集几千人。充斥在大街小巷的银元贩子人数更多。原来一块银元值100元人民币,6月3日涨到720元,6月4日突涨到1100元,涨势仍在继续。”《陈云传》记录当时:“华东财委和上海市委在电告中央后,6月5日,抛出10万银元,力图以银元制服银元,使价格回跌。然而,10万银元被投机商人一吸而空。6月7日银元每元的价格涨到1800元。”如此庞大的投机势力,薄一波记录当时的一般观察:“据说,日本人占领上海期间,市场波动,从东京一次运来5吨黄金投下去,也是以失败告终。”

之后,“6月7日晚,陈毅、饶漱石、邓小平、刘伯承等参加的中共中央华东局会议决定采取断然手段,查封银元投机的大本营——上海证券交易所。陈毅用电话向中央报告这个决定。12个小时后,毛泽东亲自回电话表示赞同”。

已经十分严峻的经济形势,加之“银元之战”的“突发事件”,《毛泽东传(1949~1976)》里称:“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把平抑物价作为稳定经济、稳定社会、稳定人心的中心环节,大刀阔斧地加以解决。毛泽东把这一重任交给了有理财之能的陈云。”

透过“银元之战”,陈云再次显现了他深刻的洞悉力:“过江以前,解放战争一般是先解放乡村包围大、中城市,然后解放之。这样在金融贸易上人民币就先在乡村生了根;城市一解放,我币占领市场、恢复城乡交流,都是比较容易的(如沈阳、平津)。过江以后,情形就不同了;我们先占城市,后占乡村,而城乡均是银元市场,乡村非但不能帮助城市推行我币,而且增加了我币推行的困难。”

这层现实,意味着“银元之战”绝非终结之战。上海市场此后仅仅平静了十几天,“由于货币流通量猛增、海口遭封锁,投机家由银元投机转向大米、纱布和煤炭投机”。

这个时候,《陈云传》描述当时应对选择:“上海曾向中央提出进行疏散的意见。陈云也曾打算从上海迁移一部分工厂、学校到东北。”但是,到上海经过调查研究后,陈云改变了原有设想,决定立足于恢复与发展生产来解决问题,他解释说:“这件事要慎重。应将解决目前困难与全国长期建设看成两回事,分开来处理。不能因为目前有困难,就把许多工厂搬走了事。要完全具备搬厂的经济条件并不容易。例如,从原料的供应来说,纺织厂可以搬到棉花产地,但工厂生产需要有适当的厂房,还需要有电力、机械等有关的企业与之相配合,这些条件棉花产地就不一定具备。估计上海工业的主要部分不能搬,目前应力争维持生产。”

物价问题,不仅仅是上海的挑战。当时的情形:“新中国成立后刚半个月,从10月15日起,以上海、天津等大城市为先导,其他地区跟进,全国物价猛涨。到11月13日止,以7月底为基期,物价平均指数:北京、天津涨1.8倍,上海1.5倍,华中、西北与此相近。这次涨风,上海、武汉是由纱布带头;天津、北京是由粮食带头。”因此现实,“物价问题,已成新中国成立面对的全局性问题”。

在周恩来主持召开政务院第六次政务会议上,陈云做关于物价问题的报告,《陈云传》记录说:“他坦率地指出全国物价上涨主要原因在于财政赤字太大、钞票发行太多,而且情况依然相当严重。11月份,军队和其他吃公家饭的人数已由8月份的600万增加到700万;军队开去打仗,要先带一批款;新解放区收不上税来,钱粮都要补贴;加上用在铁路的修补、轮船交通企业的投资、邮电和工矿的投资、国营事业周转金及收购棉纱的资金等等……差不多是出去3元,收入1元,赤字2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方针是:保证军政费用的必需开支,力争金融波动次数减少,波度减低。为达上述目的应采取的办法:一是多生产些,少用一些;二是多收多借,组织管制。多收,即农民的公粮不能减轻,城市要增加税收。多借,即发行折实公债。”

陈云的“用经济的办法解决经济的问题”,并非完全顺利。薄一波回忆当年:“建国初期,党内外在税收问题上一度流行所谓的施‘仁政’的观点,似乎收税越少越好。我们过去反对国民党的苛捐杂税,现在有些同志自己也不敢收税了。弥补赤字,究竟是多发票子还是多收税,中财委权衡的结果,都不赞成多发票子,主张用多收税的办法争取收支的平衡。后来中央规定,在一个县里配干部,除县委书记和县长外,还要配备一个强的干部去当税务局长,把税收工作抓起来。”

稍早一些时候陈云提出的发行公债并回答毛泽东提出的问题时,陈云写道:“一、2400亿元公债的用途:弥补赤字1/4;减少物价波动;易于收购土产;帮助货币下乡。二、债额定为2400亿,是因为8、9、10三个月的财政收购发行数字共约6000亿,而公债收回之数除黄金美钞外只有2100亿,在放多收少中银根不致过紧。三、公债以劝购、派购形式推销,工商业家内心不会拥护,但公开积极反对者估计也只有少数。大中城市游资很多,2400亿元为数不大;另方面债币下乡有利于物资交流,又可刺激工业的恢复,这种影响对工商业特别是工业资本家是有利的。四、公债用折实办法,利率4厘相当于半年定期折实储蓄利率。五、解决财政收入的办法,一般国家均用征税、借债、发行钞票三种办法。我们因长期处于农村,对公债办法用得很少。在货币收入不足货币支出的情况下,今后适当应用公债的办法,比单纯发行钞票好。短借短还目的在树立债信,必要时与第一次还债同时可发行第二次公债。”《陈云传》写道:“毛泽东看了陈云答复的电报,仍觉得不完全有把握。要求陈云立即回来向中央报告加以讨论然后决定。”不过,这次发行公债的建议,薄一波说,“因民族资产阶级人士对于现时发行公债一事尚有异议,所以中央决定推迟”。

在政务会上,陈云经济应对选择再次提出发行折实公债。这次的结果,《毛泽东年谱(1893~1949)》里称:经中共中央讨论研究,12月1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政务院通过决定,从1950年1月1日起发行人民建设折实公债,第一期发行1万万份(每份按当时物价计算约等于1.2万元旧人民币),计1.2万亿旧人民币。

当逐步完成这些基础性的经济的办法后,加之当时国家掌握可以作为商品调用的粮食不下50亿斤,国营中纺公司掌握的棉纱和棉布接近或超过全国产量的一半,新中国的人民政府有了力量与上涨的物价进行真正的较量。1949年11月13日,陈云为中财委起草对全国物价猛涨所采取的方针的指示里说,“目前稳定物价已有可能”。《陈云传》里描述:“陈云起草这份电报稿后,立即派人送到中南海西花厅,请周恩来签发。周恩来看后写道:‘如主席未睡请即送阅。如睡,望先发。发后送阅’。可见事情的急迫。那时,毛泽东工作后尚未入睡。陈云的电报手稿从西花厅送到丰泽园。毛泽东看毕立刻批示:‘即刻发,发后再送刘、朱’。毛泽东还在‘即刻发’三字旁加了着重号。”

结果,薛暮桥总结说:“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将连续12年(1937~1949年)的恶性通货膨胀及物价猛烈上涨的局面迅速改变过来。”当时担任上海申新纺织公司总管理处总经理的荣毅仁表示:“中共此次不用政治力量,而能稳定物价,给上海工商界一个教训。”

在《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一书里,薄一波写道:

到1950年4月,全国经济状况开始好转,出现收支接近平衡、市场物价趋向稳定的可喜现象。记得有一次我向毛主席汇报工作时,说到陈云同志主持财委工作很得力,凡看准了的事情总是很有勇气去干的。毛主席听后说,哦,过去我倒还没有看出来。我又重复讲了一遍。毛主席听了,没有说话,他顺手拿起笔来,在一块纸上写了一个“能”字。我问道,你写的这个“能”字,是否指诸葛亮在《前出师表》里叙述刘备夸奖向宠的用语:“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毛主席点了点头。后来,毛主席还说过,平抑物价、统一财经,其意义“不下于淮海战役”。

还是薄一波,在与毛泽东讨论“朋友”与“敌人”都对中国共产党治国能力有质疑时,记录下毛泽东的一个乐观回答:打天下也并不容易,治天下也不是难得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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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鸿谷   编辑: 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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