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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渡:二二八事件的六个最基本史实
2007年02月27日 15:23投票数: 顶一下  【

二二八的当事人、二七部队突击队长陈明忠先生说过一个故事,他在美国参加座谈时,曾以自己的现场经验论及二二八死伤者应该是1000人上下。当场就有一个“台独”支持者站起来反驳说:“乱讲,高雄就死了30万人。”陈明忠说:“当时高雄人口只有15万人,就算都杀光,你要哪里去找15万人来杀?”那人恼羞成怒,就骂他:“你根本不是台湾人。”陈明忠说:“告诉你,我祖先是台湾人的时候,你祖先还是外省人。”为什么?因为陈明忠的祖先是跟着郑成功来台的。

二二八事件一直是国民党和外省人的阴影。有如一个人被梦魇所困,压得全身动弹不得,又不敢张开眼睛,最后只能躺在那里。现在,是该张开眼睛,无惧地、好好地正视二二八的时候了。

爱因斯坦说过:“100个答案,不如一个聪明的问题。”要还原二二八,我们不妨从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开始吧。

偶然事件引发全台暴动

第一个问题:为何在此时此地?当时取缔私烟、抢劫、腐败贪污的事,全台湾屡见不鲜。但独独发生在南京西路天马茶房,2月27日?有什么必然或偶然的原因吗?

根据我去采访南京西路—带的老人,他们得到一个很平凡但很实际有效的答案。因为这里是酒家。就像今天酒家外面都有人卖香烟—样,妇人林江迈在那里卖香烟。而酒家外面,也有各种保镖、弟兄。所以,当那个烟警拿走林江迈的烟,她苦苦哀求,去被打得流血的时候,兄弟就看不下去了,在旁边起哄喊打。—般百姓碰到这种事,不—定会出头,但兄弟血气义气比较强,就敢出来骂。结果,这个烟警开了两枪,打死了—个当地人陈文溪,为了追凶手,所有人群起追赶。就这样变成群众暴动。时间和地点其实都是偶然的。但社会已经饱含了不满的巨大能量,却是出事的结构性原因。

第二个问题:这是在台北发生的事,为什么演变为全台暴动?要知道,像这样的事,台湾有许多地方在发生,为什么它会引爆全台?

根据现场见证者、当时是《中外日报》记者周青的说法,关键是次日,群众不甘心,要求严惩凶手,用推车大鼓,游行到行政长官公署(也就是今天行政院)。群众有2000人上下(不是外传的上万人),结果长官公署的楼上竟部署机关枪扫射。有三四人当场倒地。群众—哄而散,又不甘心,就分成几路。有一路人跑去公卖局烧东西泄喷;有一路人跑到新公园的电台那里(现在的二二八纪念馆),攻占电台,开始广播。一广播,台北暴动传开来,全台湾的暴动就开始了。

组织基础薄弱难以成事

第三个问题:各地的群众都是自发的、非组织的,如何组织起来,成为集体行动?

要知道,一个群众要走出来,他首先会想到找谁出来一起反抗,地方上总是要有人来领导。这是很实际的问题。以日据时代的文化协会、农民组合的基本干部为主体的三民主义青年团,就成了最直接的基本组织。他们敢于反抗日本人的统治,在光复初期,有较高的社会声望,自然成为领导者。而文化协会后期的左倾、农民组合与台共密切的关系,其思想不言可喻。他们所组织的二二八是什么“颜色”就可以想见。

这就涉及以前被掩盖起来的历史。那就是“红色二二八”。从前,国民党说二二八是共产党煽动起来的,这是不对的。因为它是偶发的暴动。但如果说共产党不起作用,那也是不可能的。既然台湾老百姓反国民党,在国共内战的大环境下,共产党怎么可能不好好加以运用。只是由于国共内战,国民党以偏概全,只说是“奸党叛乱”,来公布真相;共产党为隐藏在台地下党的机密,不愿公开;而民进党则以“台湾人民起义”这种最简单的说词,宁可不承认二二八的反抗与共产党的领导有任何关系,这段最重要的历史就被湮灭了。

现在研究二二八,多半只从二二八处理委员会的角度,但它只是二二八很小的一部分。根据戴国辉教授的研究,处理委员会包括了三部分:第一,当局以及贴紧当局的“半山”;第二,热心于政治改革的中间偏左集团;第三,中间与右派的保守系大地主、地方士绅等。其结构复杂,自己内部意见都不一致,根本无法领导民众。真正在地下起组织领导作用的,反而是刚刚创立不久的中共地下党。

让我们看看全台湾的情况。在台北,王添灯(他是处理委员会宣传组长)旁边有苏新、吴克泰、蔡子民等中共地下党人,后来著名的“三十二条”,就是这些人的手笔。而实际参与群众行动的是—些年轻人,如陈炳基等,声望与社会地位都无法领导群众。所以,台北的组织基础薄弱,无法成事。21师镇压来临的时候,也因为无领导组织而死伤惨重。

但在台中,则是谢雪红出来领导。她在日据时代就是知名的社会运动家,敢于反抗,又有领导才能,台中迅速逮捕县长,成立二七部队,召集地方年轻人参加,最后更带领部队退入埔里,改名“台湾民主联军”,打了几场小型战役。但因为知道军力不成对比,而宣告解散。

在嘉义,则是更激烈的战役。云嘉南一带,在二二八之前,中共台湾省工委的武装部长张志忠,就与日据时代农民组合的领导人简吉在这里活动。简吉品格高洁,一心为农民做事,在农民中,有非常高的声望。等到二二八发生,他们迅速组织起来,与陈纂地成立“嘉南纵队”(从这个名字就可以想见它的“红色性质”了)。简吉担任最高领导人的政委,张志忠任司令员,陈纂地任副司令员,下面有朴子、北港、新港等8个支队。陈纂地是日据时代眼科医生,被征召去南洋当军医,战后加入胡志明部队,在越南打游击,可说是二二八当时唯一有游击战经验的人。所以当他们攻打机场的时候,知道用水攻,打下一座机场。当21师来的时候,他们迅速向山区撤退,准备在小梅成立武装基地。整个部队也改名为“台湾自治联军”,准备和谢雪红会合,变成“民主自治联军”。但因为前往小梅基地探路的张荣宗所率领的先头部队遭到伏击,几乎全被击毙,所以放弃武装基地,游击队解散,全面潜入地下。

在台南的曾文区则非常特别。曾文区区长丁名楠是陈仪的外甥。他爱护百姓,自掏腰包从大陆买教科书、故事书给当地孩子用,有非常好的声望。等到二二八发生,当地年轻人将他保护起来,保证他的安全。但21师来的时候,他听到军队上岸在台北杀人的消息非常着急。叫年轻的自卫队员过来,希望他们放下武器,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年轻人正在激愤中,哪里听得下去,心想:“你以为自己的部队来了,就这样威胁我们吗?”当场端起枪,拉开保险,准备射杀。

这时丁名楠忍不住流下眼泪。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你们要射杀,就射吧。我只是一片好意。你们不知道战争的残暴,杀起人来是非常恐怖的。我只是想保护你们啊!”

这些受过日本军事训练的年轻人被他感动了,说:“这是一个可敬的敌人。”就这样放过了。

后来,丁名楠遵守他的诺言。军队来临时,他保证曾文区没有任何冲突,要部队自行通过。当地百姓没有伤亡,非常感念他。至于台南、高雄地区,也是缺乏组织,只有处理委员会,因内部混乱,意见分歧,不知军事镇压之可怕,因此死伤惨重。

很多“受难者”并非死于二二八

第四个问题:二二八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无法准确回答。依照现在二二八基金会公布的资料,实际申请并取得补偿者,有800多人。但其中,有不少是参与二二八,后来死于白色恐怖的人,如简吉、李友邦、郭秀琮等。这也正是历史核心的所在。二二八之后,许多人对“白色祖国”绝望而转向“红色革命”,在白色恐怖的时候牺牲了。

白色恐怖的牺牲者有四五千人,远远超过二二八。但因为二二八与白色恐怖的时间是连在一起的,一般人无法分清它们有什么差别。我们要知道,白色恐怖是在80年代后期才出现的名词。在此之前,二二八是禁忌,民间又没有其他的名词可以解释这段历史,且白色恐怖的受难者大多曾参与二二八,因为二二八而走向红色革命,最后死于白色恐怖,以至于最后所有的死难者都统称为“二二八受难者”。

而这并不包括随国民当局来台后遭到逮捕枪决的外省人,他们无亲无故,在台湾死去,连尸首都无法寻找。一个大陆来台的退伍军官曾说过,他在白色恐怖时期服役于南部军区,当时军中枪决的外省人,集体被埋在军营后方一个偏僻的墙边角落,无人认领,无人敢说出去。隔年那角落的一排木瓜树,竟异常地结满累累果实,全军营无一人敢去摘取。只有围墙外的老百姓不知真相,还拿着长竹杆,在那里勾取木瓜……想想南台湾白花花的阳光下,饱满累累的木瓜挂在孤挺树干上,橙黄橙黄得透亮,却是地下的人血与骨肉所荣养出来的……那是何等诡异而森然的感觉。

那是国共内战的年代,反共肃共的恐怖时代。

二二八反抗精神延续多年

第五个问题:二二八作为一场反抗运动,什么时候结束?结束于镇压吗?被强大武力所镇压下去的知识分子、老百姓会甘心吗?别忘了,当时三民主义青年团还有广大的群众基础,不甘心的知识分子能够保持沉默不行动?

二二八作为一场暴动事件,虽然结束于1947年3月的镇压,但二二八的反抗行动并未结束,而是延续下去。它成为另一场“长期革命”,与大陆的国共内战结合,变成整体内战的一环。

陈明忠先生所说的“二二八是国共内战的延伸”,是真正了解二二八大历史及其影响的解释,它更符合历史真实。否则,全台湾暴动的大事件,一镇压就结束得干干净净、平平静静,可能吗?被压迫的台湾人会如此甘心吗?把二二八视为结束于镇压,其实是不了解当年青春热血的青年革命者,是如何在二二八之后觉醒,延续其精神,转而投入红色革命。

不同发展阶段的社会碰撞

第六个问题我一直在问,但无法得到答案:二二八当时,外省人有没有死亡,死了多少人?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们未曾倾听当年已经来台的外省人的声音呢?

今天台湾研究二二八的人,仿佛只有一种声音,却忘记了台湾人也曾是暴动的发动者、加害者。在二二八的历史里,本省人外省人都有受害者。如果事情只有一种面向,历史怎么会有真实?和解,应该是一种互相倾听、互相了解的过程,而不是单向的。

除了以上最基本的问题,其实我们还可以从更宽广的大历史去探求。诸如,中国刚刚从抗战的血泊中爬出来,百年来未曾现代化的中国当局,要管理一个开始初步现代化的台湾,它必然碰到诸多难题与冲突。而台湾人刚刚从日本的次等国民待遇里解放,多想做一个自主自尊的人,过一个有尊严的生活,却碰到落后而腐败的政权……但这是中国百年来被侵略、被战争所毁坏的结果。这是不同发展阶段的社会碰撞。这是历史的悲剧。但无论台湾与大陆,在20世纪前半段的大历史中却都是受苦的人啊,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儿体谅,多一点儿悲悯?

让我们从头学习、研究二二八,让我们用更真诚的心互相了解吧。如果二二八能给台湾更多,那应是教给我们互相了解、智慧和慈悲。【台湾《联合报》2月28日文章】

来源:2006年3月14日《参考消息》

   编辑: 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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