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司法

4月9日，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约翰·保罗·斯蒂文斯致信总统奥巴马，宣布将于6月底正式退休。此时，距他的90岁生日只有11天。斯蒂文斯的离去，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经历过二战的“伟大一代”，正式从最高法院退场。最高法院的自由派大法官，亦失去了领军人物。

斯蒂文斯1920年出生于芝加哥，1934年其家人被控挪用巨额资金，叔叔自杀，父亲入狱，这年年底才被证明是受诬陷。此事令他深信，刑事司法体制一旦失灵，普通公民将遭遇灭顶之灾。

二战期间，斯蒂文斯投笔从戎，从事密码破译工作。1943年4月，美国空军根据斯蒂文斯破译出的情报，将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的座机击落。2010年3月，他曾对《纽约客》记者坦陈，正是这段经历，影响了自己对死刑的看法。1976年刚刚出任大法官时，他还是死刑的拥护者，但随着反省与思考的深入，到2008年，他已是当代美国最高法院中，第一位明确指出死刑违反宪法的大法官。

离开军队后，斯蒂文斯先后担任过律师、法官。1975年，福特总统提名他出任最高法院大法官。尽管斯蒂文斯以保守派自居，但他进入最高法院后，司法立场多数倾向自由派一方。他支持性别平等，维护被告权利，偏向民众利益，赞同政府的种族平权措施，认为应限制甚至取消死刑，逐步成为自由派大法官们的领军人物与精神支柱。

斯蒂文斯离职消息公布后，许多人士认为，他的离开不会改变最高法院内部格局，奥巴马完全可以提名另一位自由派大法官替代他。其实，他们低估了斯蒂文斯的作用。因为斯蒂文斯除了是首席大法官，还是最高法院最资深的大法官。资深大法官最重要的一项权力，是当他与首席大法官意见不同时，他所在的一方，必须由他指定意见起草者。不要小看这项权力，因为由谁撰写判决意见，往往对最终投票及判决结果有很大影响。

在任务分配方面，斯蒂文斯深谙某些中间派大法官的心理，更熟悉每位自由派大法官的兴趣及优势，对这项权力运用自如。

斯蒂文斯私下承认:“许多情况下，如果你觉得某人投票态度不够坚决，就让他来撰写判决意见。有时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这些大法官形成内心确信。”此外，诸如性别歧视或堕胎之类的案件，他会请女权主义大法官金斯伯格撰写意见，后者的表现也从未让他失望。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斯蒂文斯这样的老将坐镇，近十几年来，自由派根本不可能在那么多5-4票的案件中险胜。

斯蒂文斯辞职，奥巴马将迎来他的第二次大法官提名机会，尽管他宣称要提名一位“像斯蒂文斯那样的大法官，深知在民主社会下，任何强权利益都无法掩盖普通公民的声音”。但是，今年的形势已与去年夏天提名索托马约尔时大不相同。民主党已经以一票之差，失去了对参议院的控制权。医疗改革闹得沸沸扬扬，共和党亦对奥巴马“新政”磨刀霍霍。

共和党已经公开表明意图:如果奥巴马提名一名温和的中间派大法官，一切还好商量；如果提名一位坚定的自由派大法官，他们将在参议院发起全力阻击。可以想象的是，无论谁来接棒，围绕大法官人选的政治鏖战，将在夏天拉开大幕。

何帆（法律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