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中评第303期
5年前,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媒体从业者,不明白什么叫“新闻价值”,也不知道什么叫“媒体传播规律”,所以还会为矿难难过。
那一年,矿难真多啊,一起,又一起......2004年11月28日,又发生了陈家山矿难,166人遇难。尤其让人难过的是,和从前一样,我甚至不知道这些死难者的名字。第二天,我写了一篇《无名无姓的死难者》。
我把全文转贴过来:转贴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因为今天的我,经历这么多媒体工作历练,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又傻又天真了,我一直在跟“麻木”作战(不仅是我,也许应该包括所有中国人),我总是节节败退——所以,我只能翻出从前的文字。
如下:
我很想知道,那些因矿难而死去的兄弟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很想看到,在一份报纸,用一个整版,把你们的名字一排一排的列下来。我很想看到,在一个关于矿难的电视节目最后,是你们的名字在缓缓滚动。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从农村外出打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有着患难的朋友?你也许和我不一样,你还有着一个可爱的妻子?你也许和我不一样,你还有着同样可爱的儿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不知道你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你的父母妻儿倚门望归,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你的朋友还在盼着在过年时与你相聚,一起喝酒谈天,可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你的父母还要依靠你养老,你的妻子还要依靠一起养家,你的孩子还等着你带回来学费。你离去了,但你的亲人和朋友,还将悲伤很久,很久。这会成为你的孩子一辈子的伤痛,他的童年,从此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只看到一些数字:12、148、15、68、25……。人类非常聪明,一划一横,二划两横,三划三横,但十只需要写十或者10,一百只需要写一百或者100,一千只需要写一千或者1000,一万只需要写一万或者10000…..我们多么聪明。
但是,100和100个名字是不一样的,那不仅仅是更为费力,还告诉我们这后面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悲伤的家庭,是一群又一群悲伤的人。如果有更详细的信息,也许我们会看到他们和我们是如此的相似,那时候我们的悲伤会不会不同?
我看过《辛德勒名单》这部伟大的电影,里面最让我震撼的镜头是打字机敲出一个一个的名字。我知道越战纪念碑刻满越战死亡者的名单——这些姓名都一般大小,每个字母高1.34厘米,深0.09厘米;我知道9.11事件之后的临时纪念碑是一块刻满罹难者名字的纤维板;我知道9.11正式的纪念碑有个水池,周围刻着所有遇难者的姓名;我们还知道新泽西州的9.11纪念碑有两面墙,上面也刻着他们的姓名——“死难者的名字将被刻在很容易触到的地方,而且刻得足够深,以供人触摸,并且每个字都是3×3英寸大,使人容易阅读。”可是我不想知道他们叫什么,就像我的朋友说的那样:“十个阿拉法特比不上一个遇难的矿工”。
可是那些因矿难而死去的兄弟们,我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如今,5年过去了,我也有了妻子和孩子,更能体会那种悲伤到底有多深。矿难仍在继续,但我的期望从来没有实现过,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份报纸,用一个整版,把你们的名字一排一排的列下来”,“一个关于矿难的电视节目最后,是你们的名字在缓缓滚动”。
5年前,我以为那已经是“最坏”了,我不曾想到还有“更坏”。今天早上我仔细去看鹤岗新兴矿难的新闻,不用说,仍然看不到死难者的名字,但我居然找不到一张遇难家属悲痛欲绝的图片(如有请告诉我,我立刻修改并道歉),因为,矿方“抽调324名员工,3人一组,深入遇险职工家中,送去米、面、油等生活用品,细致做好安抚工作。”据说,“目前,绝大多数职工家属情绪比较稳定。”“针对媒体关于新兴煤矿控制了遇难家属,不允许家属出来讲话的质疑,新兴煤矿善后处理组表示,不存在这种情况,他们安排人员进入遇难职工家中,是为了更好地帮助遇难者家属。”
5年前,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5年后,我甚至看不见你们的亲人悲伤的面容。我能做的,也许只有数数与默想: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60,61,62,63,64,65,66,67,68,69,70,71,72,73,74,75,76,77,78,79,80,81,82,83,84,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100,101,102,103,104。
凤凰网评论编辑:彭远文
ps:
感谢网友“河流凤凰”提供的信息,11月23日吉林《新文化报》的报道提供了遇难者家属的照片,在此为上文所说的“居然找不到一张遇难家属悲痛欲绝的图片”向读者道歉。谢谢《新文化报》让我了解到一个家庭的悲伤,转载如下:
一家三口还没照过合影 本组图片 新文化报特派鹤岗记者 李洪亮 摄
7个半月大的孟繁昊白白胖胖,还不会叫爸爸妈妈。但他的爸爸孟庆鹏埋在井下近两天,22岁的妻子李小力已经几乎不抱希望。
他们的小家在发生矿难的井口附近200米远的棚户区,瓦斯爆炸重创这个贫寒的家庭。
一家人还没照过合影呢
“结婚照片都没有洗出来,还没照过一家人的合影呢!”李小力哭着拿出结婚登记照片。经亲属介绍,她去年从吉林省榆树县青山乡嫁到新兴矿,爱人孟庆鹏“老实、本分、会过”,是老矿工孟家的独生子,在新兴煤矿当运输工人已经五六年了,父母觉得“嫁得挺安心的”。
李小力眼圈红肿:“他后天就过生日,25岁生日,我一定要见到他。”但截至昨日20时,她依然没有爱人的消息。
不敢告诉榆树的家人
榆树的父母、爷爷还不知道李小力的悲剧,但在深圳打工的哥哥已经在网上知道了消息。李小力不打算告诉榆树的家人,老人身体不好,今年遭遇旱灾,收成只有往年的1/3,知道了一定要来鹤岗,“还要花路费”。
鹤岗矿务局称,善后安排“非常好”,但李小力还不知道怎么安排,“人还没看到呢,矿上什么也没说。”
微薄收入却是家里的支柱
作为从井下往上送煤的运输工,孟庆鹏最高工资挣到1700元,矿难前的几个月,好的时候开1200元,不好的时候不到1000元。孟庆鹏的父亲谈到儿子的收入,悲愤不平:“层层扒皮,能挣多少钱?大上个月更衣室的工人就开300多块钱儿!”
孟庆鹏此前收入微薄,但还是这个大家庭的支柱,他的爷爷奶奶没有收入,靠低保生活,父亲有910元劳保,母亲没有任何收入。而他年轻的妻子目前没有什么生存技能,现在也要考虑打工了,“怎么也要把儿子拉扯大,将来就指望儿子了。”
“我要供儿子上大学,只靠抚恤金,好干啥的啊?”她还不知道未来怎么过。
这个悲伤的家庭有3个人在他家“盯着”,让他们在家等着,“不让往上找”。
新文化报特派鹤岗记者一陶采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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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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